信重本意是等过完新年,再着手处理眼前一桩桩、一件件烦心事,诸如战后评定,该改易的改易,该安堵的安堵,该加封的加封,还有就是对现有的重臣合议制进行改革,重整日渐凋敝的商业和手工业等等,尽快恢复若狭的生机。
现在看来,这一切都要往后搁置了。面对东西两线同时有难,冒然进行改革势必加剧内部的混乱,必须从长计议。
后濑山城被战火摧毁后,松宫清长等人曾建议信重进行普请,重新修葺一下,但考虑到当前若狭的财政困局,信重还是决定暂且不动,而是搬回武田氏馆处理政务,这也让众人看到了这位新任家督力图改变若狭现状的决心。
武田氏馆的大广间内,家老重臣以及来自若狭各地的豪族国人齐聚一堂,本就不大的房间坐的满满当当,一些地头国人甚至只能坐在殿外的走廊上。在信重没有道明缘由前,众人皆以为这次新家督继任后的首次评定,是论功行赏,一个个摩拳擦掌、望眼欲穿。
“主公到!”正当众人讨论得眉飞色舞之时,一名侧近突然庄重地喊道。
众人闻声纷纷拜伏下去,信重从屏风后缓缓走出,随即在上首处端坐下来。
“诸位都免礼吧。”信重说道。
这时,众人方才缓缓起身,不少人一脸期待地望着信重,等着他进行论功行赏。
“前些日子,真是有劳诸位了。”信重朝着众人微微欠身。
“竭诚奉公,乃吾等之责。”众人回礼道。
“事出紧急,我便开门见山了。今日召集诸位前来,乃是因为得到消息,西面的一色家,东面的朝仓家,不日便要发兵侵袭我若狭,战端很快便要开启,特与诸位商量对策。”
“一色家?朝仓家!”
刚才还热热闹闹、嬉嬉笑笑的一帮人,瞬间笑容凝固了,紧接着便是雷动般的喧嚣声响彻整个大殿。有的一脸吃惊,有的茫然无措,有的激烈争执,有的唉声叹气。
“开什么玩笑,朝仓家?!要是宗滴老爷子来,怕是谁也顶不住吧。”
“可恶,怎么连一色家也来趁火打劫啊!”
“两面夹击是不是约好的啊,难道要一举灭了我若狭么?!”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信重坐在原地面色凝重,看着殿内的众生相,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主公,敢问一句,这消息是从何而来,是否准确?”
信重循声往去,原来是自己的内兄熊谷元直,熊谷胜直身体抱恙,便派遣他前来参加评定。
“应该不会有错。一色家的动向是白井民部派人送来的,至于朝仓家,是栗屋源兵卫派人前来告知的。”说罢,信重便将书信交由众人传阅。
一听到信重说是栗屋胜久派人送信,熊谷元直顿时脸色如墨:“主公,白井民部是家中老将,镇守加佐郡十余年,忠心耿耿,他既然派人传信,想必是没有十分也有九分把握;可那栗屋源兵卫……他可是栗屋家的人,臣对他实在无法信任。”
熊谷元直对栗屋胜久有看法甚至偏见,确实情有可原。
其一,正如他所说,作为栗屋氏的一员,得知宗家被灭,首先要做的不应该是报仇么?至于报仇的方式,可以是召集栗屋氏余部起兵,可以是投靠周边势力作为带路人反攻若狭,最不济也是据城自保静待时局变化。
可栗屋胜久怎么做的呢,既没有聚众反叛,也没有据城自保,更没有投靠敌对势力,反倒是第一时间派人传来了朝仓氏准备攻打若狭的消息,这实在是太过反常了,教人不得不怀疑他背后是否另有隐情。
其二,之前说到,栗屋胜久是作为一颗钉子、一个哨点被栗屋元隆安置在三方郡的。因此他与熊谷氏的关系始终十分微妙,栗屋元隆在世时,双方还能维持面上的和睦,可随着栗屋元隆战败身死,栗屋氏彻底失势,熊谷胜直终于撕开了这层伪装。
他派人通告栗屋胜久,希望他主动撤离国吉城,将城池交予熊谷氏,没成想竟遭到拒绝,两家关系顿时剑拔弩张。关键是此后不久,信重便从栗屋胜久处收到了朝仓氏起兵的消息,这实在是太过巧合。
熊谷元直心想,这大概率是栗屋胜久借敌自重,通过渲染朝仓氏的入侵,来凸显自己和国吉城的重要性,使得熊谷氏一时间没有合适的理由将其赶走。
其三,熊谷氏的居城三方城,距离国吉城不足十里,一旦国吉城失守,三方城将立即承受来自朝仓军的猛攻。不过,三方城城池坚固,工事齐备,在国吉城建成之前,便曾多次成功抵挡朝仓氏的进攻,使其铩羽而归。
因此,相对于国吉城,熊谷元直对三方城还是十分放心的。他和熊谷一族都倾向于放弃国吉城和野战,而是在三方城与朝仓军进行拿手的笼城战,通过消磨对方士气逼迫其撤兵。
可奇怪的点就在这,从传回来的消息看,栗屋胜久决意死守国吉城,这似乎有意将战场从三方城迁移到国吉城。舍坚城而救危城,让人不得不怀疑,这是否是栗屋胜久和朝仓氏联合设计的一个圈套,为的就是将武田氏的援军引出三方城,转而利用人数和地形优势,通过野战将其消灭。
上述三条理由,使得熊谷元直强烈怀疑栗屋胜久传来消息的真实性,因此,他对信重建议道:“主公可休书一封,让源兵卫将军势撤至三方城,并将国吉城焚毁,我熊谷氏愿做先锋,在三方城和朝仓军好好较量一番。他若是不愿意撤兵,臣有理由怀疑朝仓军来袭之事有诈。”
“若是他肯撤兵呢?”信重反问道。
“他若是肯,那臣无话可说,熊谷一族愿意为此负责。”熊谷元直神情凝重地说道:“又不是没跟朝仓军较量过,我熊谷氏能应付得来。”
“熊谷一门的忠诚,我绝不怀疑。”信重对熊谷元直微微颔首表示认可和信任,可随即话锋一转:
“可我,也相信源兵卫。”
“主公!”熊谷元直一听,立马面露不悦:“源兵卫那小子,何德何能获得您的信任?臣实在想不通,况且他还是栗屋家的人……”
“正因为他叫栗屋胜久,我才信任他。”
信重言之凿凿,因为他心里清楚,这個此时名不见经传的年轻武士,在那个平行历史中,曾依靠国吉城抵挡朝仓军长达六年时间,即便最终武田氏末代当主向朝仓氏投降,他仍然死守国吉城,直到织田信长的到来。
只不过,因为历史的波动,朝仓氏的进攻从永禄六年(1563年)大幅提前了二十五年,守城的老将也“退化”成了如今不满十八岁的年轻武者。
信重对栗屋胜久的忠诚没有怀疑,但却对此战取胜没有把握——此时的国吉城刚刚建成,防御体系远远不如历史上那么复杂和完备,栗屋胜久也只是未有寸功的半大小伙子,而非历史上那位经验丰富的老将,让他独自面对朝仓氏的大军,形势很有可能朝着不利于武田氏的方向发展。
“平次郎。”信重紧紧盯着熊谷元直,十分郑重地问道:“若是我执意相信源兵卫,执意要去救国吉城,你会怎么做?”
熊谷元直沉思片刻,将头撇到一侧,负气却又不乏恭敬地回答道:“主公愿意相信,那臣也愿意。可是……若他真做出对不起武田氏、对不起主公的事情,臣和熊谷一族也绝不会饶他。”
“哈哈!平次郎,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信重的脸色从阴转晴,面带笑意地对熊谷元直劝慰道:“你放心,我不会看错源兵卫的,正如我没有看错你一样。”
说罢,信重言归正传:“诸位大人,此战关系到武田氏、关系到若狭的生死存亡,还请大家畅所欲言,信重洗耳恭听。”
“主公,臣没什么想法,不管主公怎么安排,香川一族从命便是。”香川盛久率先站出来表态。
紧接着,松宫清长、平井利政等信重侧近家臣也都表态支持,见此情形,不少豪族和国人也随声附和。
可这并不是信重想看到的,他是真心实意希望有人能站出来,为自己出谋划策,毕竟他事先也没想到朝仓氏会这么快对自己动手。
“主公,臣以为,虽说东西两路来袭,但还是要分清主次,各个击破。”
就在此时,山县盛信开口了,这个过继出去的兄长果真没让信重失望。
只听他仔细分析道:“若真如白井民部信中所言,丹后这次出兵,乃是守护代延永春信强压着各地豪族国人就范的,人心定然不齐,战力自然也存疑,并不是本家此次防御的重点;
而国吉城方面,源兵卫说,朝仓氏先是派遣使者劝降,劝降不成后才放狠话说要强攻。说明他们也担心强攻伤亡过大,内心没有十足把握。若是这时,我军调集大兵前往支援,摆出一副鱼死网破的决绝姿态,是否能不战而让朝仓军望而却步?”
“绝无可能!”这时,一个众人熟悉的声音从走廊下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