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仓孝景觉得朝仓宗滴过于谨慎了,凭借朝仓家的实力,拿下一座小小的国吉城还是不成问题的。不过,出于对这位叔祖的尊重,他表示接受他的条件,一个月内拿不下此城,大军便撤回越前。
“大师,这是本家迈向新时代的第一步,请您千万不要让我失望。”朝仓孝景颇为郑重地向朝仓宗滴欠身行礼。
朝仓宗滴淡然道:“贫僧尽力而为吧,不论成败,一切皆有天数。”
相较于朝仓孝景的胜券在握和意气风发,同为若狭邻国的丹后,内部却因为接下来如何对待武田氏,产生了激烈的争执。
丹后国,地处山阴之道,因处于丹波后方,因此得名丹后。其西南是但马国,东南是丹波国,东边是若狭国,北临日本海。下辖加佐、与谢、中、竹野、熊野五郡,国内以山地为主,但海上交通便利,物产相对丰饶。
此时,名义上掌控丹后的大名,乃是名门一色氏。
一色氏之祖为足利泰氏的儿子一色公深,因以三河国吉良庄一色地方为本贯,故以一色为苗字。最初被任命为九州探题,后回到畿内周边,取得若狭、丹后、伊势、志摩、三河国及尾张国两郡守护,风头一时无两。
同时,一色氏担任室町幕府侍所所司,为“四职”中的笔头,深受幕府重用。等到足利义满仿效公家的五摄家和七清华家,定立武家的“三职”和“七头”时,一色氏以足利氏一门的身份亦是跻身其中,地位尊崇。
一色义贯时,由于与将军足利义教对立,被奉义教之命的武田信荣诛杀,使一色氏的支配力量大大削弱,一色氏与若狭武田氏的宿怨就此开始,
后来一色氏数次与武田氏发生战争,武田元信还一度担任丹后守护。最终,一色氏的领地分别遭受细川氏、武田氏的瓜分,只能勉强支配丹后一国。
第十四代当主一色义清病逝后,一色氏宗家血脉断绝,守护代延永氏拥立出自庶流的一色义幸继承家业,实际是把他作为提线木偶,成为延永氏掌握丹后实权的工具。
当时的形势是,守护代延永氏控制着丹后府中城一带,加悦石川氏、宮津小仓氏、久美浜伊贺氏等国人众将丹后瓜分统治,名义上的守护一色义幸,仅仅控制加佐郡西部部分区域,只能在自己的居城建部山城,看着四分五裂的丹后国唉声叹气。
而经过武田元信、武田元光、武田信丰三代人的努力,武田氏的丹后攻略小有所成,加佐郡东部以仓桥城为中心的区域被武田氏占据,重臣白井光胤被任命为加佐郡代。
听闻信重成为若狭武田氏新任家督,一色义幸觉得是时机收复被武田氏侵占的领地了,但苦于手中粮草兵马不足,便于天文七年腊月二十五日,召集守护代、豪族、国人等实力派,在建部山城商议出兵之事。
没成想,一色义幸这个提议一经说出,便遭到众人的强烈反对。
首先跳出来反对的是加悦城主石川直经。此人祖上也是跟随一色氏先祖南征北战,最终安家在丹后,本来作为谱代重臣,应当唯一色义幸马首是瞻,但在“主弱臣强”的大背景下,丝毫不给他留颜面,直接开门见山道:
“武田氏内乱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主家也曾趁机发兵若狭,但都没有什么收获,有几次还损兵折将,被武田军反攻进丹后。此次,臣以为武田氏并未伤及元气,不宜冒然出兵。”
嘴上分析得头头是道,可心里石川直经有着其他的盘算:石川氏的势力范围位于丹后国的腹地,即便出兵助一色义幸夺回加佐郡,这部分土地和他的本城之间还隔着好几家势力呢,不可能为己所有,既然如此,为何要劳师动众,为他人做嫁衣呢。
持有这种想法的不仅仅有石川直经,三分城城主伊贺备中守、宫津城城主小仓玄蕃允等地方势力也都先后以各种理由反对出兵。
商量到最后,也就只有守护代延永春信支持一色义幸,这也让后者大为感动。
“武田氏夺取丹后之心不死,东加佐郡在武田氏手中的这二十年,每每出兵,必是以此地位前哨,集结兵马、囤积粮草。长期以来,战火皆是烧在我丹后国境内,使得我国尤其是东部地方商业凋敝、农田撂荒、百姓苦不堪言。
这次,我之所以同意出兵,便是希望恢复丹后故土,解救加佐郡百姓,同时把战火也往若狭境内烧一烧,让他武田氏清楚,我丹后国人也不是好惹,今后不要再对丹后有非分之想。”
“大人如此深明大义、为国操劳,我甚是欣慰。”延永春信说话时,一色义幸对着他频频点头表示认可,他的心情可以用喜出望外来形容,毕竟一直作为提线木偶的自己,竟能在这件大事上获得丹后实力最强大的地方势力支持,恢复失地还是有很大希望的。
“臣乃是丹后守护代,这么做都是为了百姓,为了一色家,实在是当仁不让、义不容辞。”延永春信这般大义凛然,着实让在场其他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臣希望,各位大人也能替主公分忧,莫让武田氏小瞧了我们丹后国人。”
说罢,延永春信看向坐在殿内上首的一色义幸,后者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便是心领神会:
“既然延永大人都带头响应了,诸位大人是不是也见贤思齐啊?”
“这……”
石川直经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露难色却不好开口拒绝,毕竟延永春信的势力范围在丹后西部,尚且主动请缨出阵,自己这些位于中部的国人就更没有理由拒绝了。
“春信这家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即便拿下东加佐郡,也是毗邻的一色义幸占了便宜,他远在府中城,能有什么好处可占?”众人心中皆有此疑问。
延永春信当然不是傻瓜,他岂会做赔本的买卖,让一色义幸这个傀儡坐享其成。
他之所以同意出兵,原因有三:
首先,是想探一探信重这个武田氏新任家督的虚实。若是酒囊饭袋,自然是要将东加佐郡夺回,立下大功以巩固自己丹后守护代的地位和声望;若确实有些谋略和才能,那这次出阵也算是摸清了武田氏的底牌,并不算亏,权当是为后续行动探明一个方向。
其次,消耗其他地方势力的实力。延永春信虽然是守护代,但却不是一色氏的谱代,而是多年前武田元信侵攻丹后时扶植的一個“外来户”,虽然后来背叛了武田氏,获得了一色氏信任继续担任守护代,但自己并未完全获得那些谱代和地方豪族、国人的尊重及认可。
特别是石川、小仓、伊贺三家,那都是追随一色氏西下九州、东闯三河的谱代重臣,他们对延永春信的轻视由来已久。为了巩固自己的威信,必须要给他们些颜色。可现实却是,延永春信虽然实力领先,但却敌不过三家合力,因此迟迟不敢下手。
这次出兵,正好给了延永春信一个削弱三家的绝佳机会。跟一色义幸站在一边,自己率先掌握了大义名分,那三家终究还是一色氏家臣,这种情势下只能答应一同出兵。如此一来,劳军远征,不论胜负皆会实力大损,彼时,主动权便牢牢掌握在延永春信手中了。
最后,便是实打实的领地问题。东加佐郡是延永春信发迹之地,他对这块土地有着特殊的感情。府中城所在的丹后半岛与东加佐郡隔海相望,若是将此处夺回,他完全可以通过海上交通完成对这块土地的控制,不存在其他地方势力担心的“飞地”问题。
因此,一色义幸的美好愿望,即获得整个加佐郡的统治权,注定落空。在延永春信看来,傀儡就应该有傀儡的觉悟,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都是可笑且危险的。
有了上述三个理由,延永春信这才决定响应一色义幸的出阵号召。可怜的一色义幸,还以为是自己的人格魅力发挥作用呢。
“既然守护和守护代都同意出兵,那我们这些家臣又岂敢不从。”石川等人皮笑肉不笑地表态道。
“如此甚好!”一色义幸重重拍了一下大腿,兴奋地站起身,高声说道:“那就由我担任此次出阵的总大将,延永大人担任军奉行,诸位大人各司其职,抓紧整备兵马粮草,这次我们一定要给武田氏一点颜色瞧瞧!”
一色氏内部本就不是铁板一块,准备出兵东加佐郡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白井光胤耳中。这位自武田元信时起,便主导攻略丹后事宜的老将,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即派人回若狭向信重求援。
腊月二十八日,离新年仅剩三日光景,两封求援信摊在信重的案几上。
“召集评定吧,暴风雨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