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声往去,只见廊下说话的不是别人,而是来自大饭郡的石山城城主武藤光宪。
这武藤光宪是石山武藤氏的当主,而武藤氏和逸见氏、本乡氏并称大饭郡三大势力。
虽说是并称,但逸见氏的实力远超其他两者,加之本乡氏乃是幕府在若狭的奉公众,行事低调,鲜少参与郡内纠纷,因此,阻碍逸见昌经在大饭郡只手遮天的,就只有廊下的这位武藤光宪,两家的关系比之前提到的栗屋胜久和熊谷胜直之间还要紧张。
武藤光宪虽贵为城主,且先祖也是跟随武田氏从安艺迁徙到若狭的谱代家臣,但相较于栗屋、逸见、内藤、熊谷等,资历还是浅薄了些,加之逸见氏的打压,使得武藤一族在若狭的地位并不高,因此只能屈居廊下。
见是武藤光宪说话,此前一直默默不语的逸见昌经阴阳怪气道:“怎么,佐渡守难不成在朝仓家有眼线,能提前知道他们的行动?”
“骏河守是怎么知道的?你说的没错,在下确有渠道知晓朝仓家的行动。”武藤光宪针锋相对道。
“哼,那就请别卖关子,跟主大家说说吧。”逸见昌经没想到,这波竟然让武藤光宪装到了,心中甚是不悦。
“启禀主公,臣想请主公见一个人。”武藤光宪对信重说道。
“何人?”信重一脸好奇地点头应允。
武藤光宪随即对不远处喊道:“新九郎,过来吧,主公召见。”
众人不禁好奇地伸着头往殿外望去,只见一青年武士一阵小跑来到廊下,与武藤光宪耳语几句后,便脱鞋走进殿内,在众人的注视中,毕恭毕敬地向信重深深拜伏。
“罪臣武藤新九郎,拜见主公。”
“起来吧。”信重凝视着面前这位青年武士,只见他的国字脸轮廓分明,眼神坚毅而深邃,眉宇间透露着一股英气,坐姿笔挺,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刚正无畏的气息。
“呵呵,原来是新九郎。”逸见昌经冷笑道:“后濑山城一战后,你去哪高就了啊,怎么现在又回来了?”
没错,这个武藤新九郎,就是武田信丰身边的重臣武藤光佑,曾在后濑山城笼城战中,因讨取谷小屋城城主寺井裕通而一战成名。武田信丰投降后,他不屑于信丰的软弱,拒绝了栗屋元隆的延揽,离开武田家另谋生路,此后便不知行踪。
此人还有一个身份,那便是武藤光宪的弟弟,亦是一个对逸见氏的强硬派,因此也为逸见昌经所不喜。
“骏河守不必阴阳怪气,在下身正不怕影子斜,这些日子便是去了越前。”武藤光佑瞥了逸见昌经一眼,没好气地回应道。
还没说上两句,两人便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眼瞅着就要吵起来了,信重赶忙从中说和:“大敌当前,应该同仇敌忾,切莫兄弟阋墙,这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说着,信重侧身朝向武藤光佑,和蔼地说道:“新九郎,兄长早先跟我提过你,说是后悔那日没听你的建议发动夜袭,最终受尽宫川殿和右京亮的羞辱。他希望,若是有朝一日重回武田家,让我一定要重用你,不能再让你失望。”
“殿下真是这么说的?”武藤光佑颇有些吃惊。
信重点了点头:“你别看兄长怯懦平庸,但对你还是很放在心上的,既然回来了,就在我身旁安心待着吧,本家绝不会亏待你。”
“臣明白了。”信重这席话让武藤光佑甚为动容,他恭敬地向信重行了個大礼。
此时,他也想起了正事,便对信重说道:“臣前些日子乃是去了朝仓家,在次郎左卫门麾下担任侍大将。”
“瞧瞧,原来是投敌去了。”逸见昌经真是抓住每个机会来挖苦武藤光佑,可谓是咄咄逼人。
武藤光佑所说的次郎左卫门,乃是朝仓孝景的弟弟,大野郡郡司朝仓景高。此人贵为朝仓氏“两郡司”之一(另一个敦贺郡司,曾由朝仓宗滴、现由其养子担任),深受朝仓孝景器重,在家中地位颇高,能在他手下担任侍大将,足见武藤光佑之才。
“昨日,臣在军中碰巧听闻,朝仓弹正(朝仓孝景)召集两郡司、四奉行举行评定,要求敦贺、大野、南条、今立、丹生五郡全领动员。
臣顿感不妙,便去多方打探,最终确认朝仓家要对本家动手,这才连夜赶回若狭。正巧听闻主公召集众人评定,便与兄长一同前来禀报此事。”
“越前一共不过八郡,现如今除了东北三郡防范加贺一向宗,竟然全领动员,这是要一鼓作气灭我若狭啊!”
“这五郡总石高超四十万石,全部动员的话,此番出兵至少一万两千人!”
“何止,你别忘了敦贺、大野两个郡司的富裕程度,可不是单单用石高便能衡量的,我估算,这次兵力至少在一万五千!”
“一万五千人!”刚才还阴阳怪气的逸见昌经,此刻犹如泄了气的皮球,话里话外充满了震惊和沮丧,毕竟“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一旦朝仓军灭了武田氏,自己在大饭郡的独立王国也将无从谈起,内心怎会不恐慌呢。
“所以,臣才断定,朝仓军这次是准备下死手了,万余大军绝不是随便恫吓一下就能逼退的。”武藤光佑说道。
武藤光宪这时也搭腔道:“如今之计,只能放弃幻想,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主公,看来是臣将此事想简单了。”山县盛信为自己刚才的话表示道歉:“臣愿率领山县骑兵为先锋,即刻支援国吉城。”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信重耐心安抚道:“敌人越是来势汹汹,越不能操之过急、自乱阵脚。”
说罢,信重在脑海中仔细过滤目前获得的信息,回忆历史上这段时期发生的事情,突然灵光乍现:
“新九郎,你做得不错,先行去休息,待会评定结束我要跟伱单独聊聊。诸位大人,如今事态已经基本清晰,谁有破敌之法?”
刚才还叽叽喳喳、吵闹争执的众人,顿时鸦雀无声,直到云峰龙兴站了出来。
“殿下,贫僧以为,方才山县大人所言并无太大问题,无非就是低估了朝仓氏的决心。既然朝仓氏动真格的,我们也不能心存侥幸,必须立刻全领动员。”
“全领动员是一定的。”信重点了点头:“可我若狭刚经历内乱,即便全部动员起来,最多也不超过三千人,就这点人还要兵分两路。”
“国吉城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仓桥城经营多年、城防坚固。都是笼城战的绝佳地点,殿下只需要兵分两路,与城中军势内外呼应,与一色、朝仓打成持久战,消磨其锐气,以拖待变即可。”
“以拖待变?此话怎讲?”信重反问道。
“贫僧在京都也算有些人脉,愿立刻回一趟京都,请朝廷出面调和。”
“我想起来了,宗胜大师可以与您一同前往,他跟公方、管领也甚为交好。”信重突然想起那晚父子彻夜交谈时,武田元光对自己的承诺:
“为父在朝廷和幕府那里还是有些门路的,如果需要,只管开口。”
“如此甚好。”
说罢,云峰龙兴便动身启程前往发心寺,准备接武田元光一同上洛。
信重看在眼里,感激在心里,这位莫逆之交总是能在关键时刻为自己排忧解难,此中恩情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既然各位大人没有其他想法,那就听听我的安排吧。”信重说着,起身走向一旁悬挂的若狭地图,指着仓桥城的位置说道:
“传我手谕给白井民部,不日我将亲自坐镇东线抵御朝仓军,西线就由他担任阵代,全权负责对丹后的战事。大饭郡全领动员,包括大草、本乡等奉公众全无例外,所有军势五日内在碎导山城集合,由骏河守率领前往仓桥城。”
“哈!臣定不辱使命!”毕竟涉及到生死存亡,此刻的逸见昌经丝毫不敢怠慢。
紧接着,信重又将折扇指向三方城:
“远敷、三方两郡谱代、外样、豪族、国人、以及奉公众全部动员,五日内先行前往三方城汇合。
我将亲自担任总大将,三方殿担任军奉行,熊谷平次郎担任副大将,山县源内担任前锋,平井仁右卫门担任小荷驮奉行,务必确保粮草充足。”
“哈!谨遵主命!”熊谷元直等人赶忙伏下身,大声回应道。
“诸位!”信重猛地一个巴掌拍在地图上武田氏馆的位置,庄重严肃地说道:“我武田氏、若狭国能否挺过这次大难,全都仰仗各位了!”
“奉公尽忠!敢不从命!”一时间,大广间内外,廊上廊下,群情激昂,喊声震天。
此时,躲在远处看热闹的一群近侍,被这场面冷不丁地吓了一跳,其中一名满脸皱纹、满头白发的老者不禁老泪纵横,感慨道:“老夫自元信公起出仕武田家,还从未看到过众人能如此团结,主公兴许真是武田家的中兴之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