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野继承父亲的灯塔,从二十二岁直至今,已经有九年年景。
他从小在练岛跌跌撞撞长大,从其他居民被迫离开连岛,而他的父亲母亲选择留下守护灯塔,他的童年就伴随着暴力,冷酷,乃至伤痕累累。
下巴颏的那一道深刻疤痕,是他年幼无知时,闯入监狱,被进狱不久,尚且狂傲心狠,满手血淋淋的林无病,因怨恨他父亲而接机报复在他上时,一刀划破。
深可见骨。
那道丑陋疮疤,在雨天还会隐隐作痛。
宋渺几乎是被董野拖着走,他一点没有男士抱女士的绅士风度,拎着她简直像是拎着小孩。
宋渺几乎是被夹在他手臂间走,到最后实在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董野哥,你拖我走干什么?”
大熊一样魁梧高大的董野直到将她带出监狱,他与她在监狱大门口的花卉前站稳,才开口说话。
“没什么,”董野沉沉地放开她,眼神放空一会,才说,“只是怕你留在那里,会被为难。”
“我和他们闹了这么一回,你留在那里比较不合适。他们会因为你是新来的,借机欺负你。”
他冷漠的表看上去很是严肃认真,那道伤疤平凡无奇地蜷缩在他的下巴,像是一把利刃裹挟风霜。
宋渺手背在后,他太高,她不得不仰头看向他,不自问他:“你和他们的关系都是这样差的吗?”
董野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他甩甩手,眉心微蹙,因为穿着短袖T恤,黑色运动裤,加上材健壮,简直像是健房的教练。
但一开口,那一股经历过与寻常人不同经历的腔调,一听就使人尾椎骨嗖地颤栗起来。
“守塔人与囚犯的关系从来就不好,”他低垂眼睫,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英气的眉宇间有一点漠然平常,“我和他们的关系是对立的。这一点你接下来一年时间里就会知道。”
宋渺若有所思,她还没说话,就感受到手机在她口袋里“嗡”了一声。
她摸出手机,就看到和韫发来的短信。
万分普通的词汇组成的一句话。宋渺忍不住缩紧瞳孔,她的惊态被董野瞧见,他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宋渺将手机匆匆放回口袋里,一时间有点茫然紧张,关于和韫来到练岛上将会引起的影响,她暂且还没有能力看透。甚至她不知道,和韫会以什么名头来到这里。
他不过是个科研人员,怎么会对这个岛屿的事项如此清楚?宋渺心中存疑。
董野对她的紧张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却不过问,他望一眼天边的太阳,转往灯塔的方向走。
宋渺问他去哪。
他背影冷淡,说:“去打电话,给他们再空投一波吃的。”
董野妥协了。不知道是因为听到袁崧说,他若固执会让小樱花在囚犯间为难还是其他,总而言之,他妥协了。
而空投很快来临。
这也是,宋渺作为狱警,第一次感受到这个岛屿上囚犯所受到的优待。
监狱整体是白色的建筑群,如空中楼阁般,各个楼间都与最前方的狱警所居住的楼在中段有一部分相连接。
也就是董野曾经说过的,袁崧开了这与狱警房间相连接的走廊中某一扇门,刻意放走了他的弟弟。
期间如何放走,如何接应逃脱,董野没有说给她听,但是宋渺猜也能猜到,这不是一项简易的逃脱。至少,袁崧过人的心理素质,乃至刻意与守塔人打好的关系,都能够说明,他与袁岳谋划的这场越狱,准备充分。
董野谈起这件事时,态度淡淡,听不出对袁岳越狱有什么太大意见,和对其他囚犯俨然不同的态度,针对于袁家兄弟两人。
宋渺猜测,是袁崧与他私交甚好,加上袁岳并非讨人厌的那一类囚犯,所以他便对这行为不甚在意。
而袁崧在对董野的提点上,譬如说起这次空投,也能反应出这个问题,他们的关系确实不错。
而实在难得,一个前狱警、现任囚犯,却能够得到守塔人的友谊。
袁崧并非常人可言。
……
空投时间在董野到食堂餐厅的第二天。
空投地址在监狱外。
袁崧没有办法出监狱,他早在听说董野已经通知下一期的空投时,便教了宋渺一些东西。
“空投地址在监狱外,灯塔附近。”
袁崧懒洋洋地托着下巴,他看着面前穿着一古板狱警服的宋渺,眉峰微挑,“过去我和董野倒是能够一起将东西运进监狱,现在看来有点困难。”
他这话的意思并没有贬低,只是笑了下,“这一年董野有得忙了。”
宋渺不自觉地拧眉,她灰蓝色的眼对上他点漆般深邃的黑眸,声音很低,莫名带了点怪异,“你和董野哥的关系很好?”
他像是这时候才听出她喊董野做“哥”一样,诧然地大笑起来:“他让你喊他做哥的吗?”
宋渺没回答,只静静地看他,没反驳。
袁崧便懂了,他忍不住揉了揉鼻子,有点嘲笑的意思,“啧,若不是你这小姑娘来,我还想不来我今年已经三十出头了。”
“本来我还算是这里比较年轻的一个呢。”
他手指敲在桌上,长腿懒散地支在一起,他回答了她的前一个问题:“毕竟和他年龄相近,加上曾是狱警,关系好点奇怪吗?”
“不奇怪。”
宋渺朝他笑了下,软乎乎的雪□□腮,灰蓝色虹膜在阳光下有柔光闪烁,她仿若无心般淡淡说一句,“只是有一点不明白。”
“你也是囚犯,他怎么就能够毫无芥蒂地与你交好呢。”
袁崧闻言,终于放声大笑,他止不住肩头颤抖,眼里零碎的利芒。最后他说:“你还真是天真,小兔子。”
只这一句笑言过后,他扯开话题,继续和她说清关于空投的前后事项。
只是在说的时候,这个前狱警,现任囚犯,一个劲地看着她,眼里饱含笑意,弄得宋渺很是不安,最后恶狠狠地瞪了眼他,他才罢休。
“……小兔子,”袁崧在教过她后,见她要走,轻声笑着,缓缓说,“在这里,可要收起全部天真啊。”
他语重心长地说。
宋渺背对着他,灰蓝眼眸清澈见底,却是又冷又凉,她瞧见这一栋楼与袁崧同住的亚尔维斯在楼道走廊里,站在看外面的风景。
她只随意嗯了声,有点认真说:“别喊我做小兔子,你们喊小樱花就够我恶心很久了。”
但五十多人都喊她做“小樱花”,她实在没法不应,只好默认做自己的昵称是“小樱花”。
袁崧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轻轻笑了下。
“好的,小兔子。”
宋渺露出难忍的表,肺腑里的气换了口,然后没再理他,索出监狱,等待下午两点的空投。
但在即将走出这栋楼,通过长走廊走向自己的办公室时,亚尔维斯轻声喊住了她。
他今依旧是穿着一华服,如果不是地址不对,宋渺差点以为他会是一位古时代秀雅苍白的贵族。
苍翠滴的眼瞳静静地看向她,亚尔维斯伸出手,雪白掌心里有一枚精致的纽扣。
他颇为苦恼地对她说:“小樱花,想问下,能不能在下次空投,向他们要一下这种纽扣?”
宋渺目光看向他的掌心。
那是一枚镶嵌了翡翠的纽扣。在阳光下,霎时看上去,如同他苍翠的眼眸,盈盈如潭水,美不胜收。就连她这种看不太出首饰珠宝价格的人,都能知道这件纽扣价值不菲。
宋渺犹疑不定地看着他,“纽扣坏了吗?”
亚尔维斯尖尖的下巴点了点,他睫毛浓密纤长,在阳光下融化了蜜糖般,“我的衣服坏了一枚纽扣,所以将好的一枚摘下来,想让你帮帮忙。”
“如果能够拿一些替换的就好了。”
他说话语气轻轻柔柔,又有点小心翼翼的样子。怕被她拒绝一样,雪白手掌攒成团,将那枚纽扣塞给她。
宋渺感受到他的指在她手心间摩挲一下,看似无意,实则有意。
亚尔维斯万分诚恳温柔地看着她。
“可以吗?”
翡翠纽扣都已经在她掌心。她感受着微凉的纽扣,一点点被她的体温温。
宋渺扬唇笑了笑,点头应许,她在他翠色眼眸迸发出惊喜光芒时,又问了一句,“我要是问他们要的话,他们会给你吗?”
苦恼地歪歪脑袋,“这个看上去很贵的样子呢。”
亚尔维斯温柔地笑。
光格外偏他这幅容颜,将他的五官映衬着精致而绻缱。
“会的,他们会给你的。”
宋渺便说自己要先去工作,和他告别,这位温文尔雅,贵族般优雅的犯人含笑看着她离开。
许久,他在看不见她的背影时,慢慢从口袋里掏出手帕。
将那只碰过她的手,一根根擦干净。
而宋渺在关上与这栋楼相接的铁门后。
随意地将翡翠纽扣塞进裤兜里。她眼神温吞而镇定,手指摩挲着刚才触碰到他手掌皮的感觉。
然后,半是思索呢喃说:
“亚尔维斯,23岁,经济犯。”
“擅长——以美色勾引女人,为其投资钱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