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岁的那一年,我和沈朝咏一起考上了镇上的高中。
在校园的白杨树下,他对着我笑,美好的少年,在渐渐成长起来之后,有着这样白皙而俊朗的脸。
正是雨后,花园的泥土散发出好闻的清新气息,暖暖的春阳,风起,有一只白色的粉蝶翩翩飞来,试探的落在了沈朝咏的肩头。
我不知不觉的回以微笑,觉得时间也就如此白驹过隙,平静无忧。
沈朝咏是在他9岁那年捡到我的,他说在发现我的时候,我蜷缩在巷口黑暗的角落里,泪水糊了满脸,嘴里不清不楚的说着一些话。
“夏亭,怎么办……我好害怕……”
“哎,你没事吧?”他着急的拉蹲在地上的我:“你怎么了?”
我哭着抬起头,等到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忽然就投入了这个与我是第一次见面的男孩的怀抱:“刚才他们说……我爸爸,已经不行了……”
沈朝咏明显的惊了一下,抱紧了我不断颤抖的身体。
那天沈朝咏带我去他家的诊所里坐,他果然是沈医生的儿子,从前在邻镇上念书近期刚刚转学过来,有着遗传于沈医生的清秀脸庞和温暖的笑容,在那个极度黑暗的深夜里,他们二人陪着一直哭泣的我,静静的等候着。
凌晨时分,家人终于找到了这里,奶奶被人扶进门,一下子抱紧了我,哽咽的说着:“依然啊,你爸爸,和你爷爷一样了。”
我“哇”的一声就大哭了出来。
是,那时候太小,还不深切的懂的生离死别的真正含义,但是奶奶用她最为朴实却残忍的话语,将真相鲜明的揭露在了我的眼前。
我的爷爷,早些年就因为癌症而去世,而没想到多年之后,同样因为癌症离去的,是我的父亲,我们家中的顶梁柱,也是被寄托了最大希望的那个人。
奶奶摸索着探手拉起哭的哀哀欲绝的我,准备回家去,这时忽然有一个人从后面拉住了我的手。
沈朝咏,他极其认真的看着我:“要坚强,何依然,我以后,就是你哥哥,我会保护你的。”
后来,父亲的葬礼很快举行,失去了他,家里一下子塌了天,奶奶因为受打击过大卧病在床,没多久就郁郁而终,再后来,仅以妈妈一个人抚养我确实太过于辛苦,在我十岁的时候,为我找了继父。
我看到妈妈脸上再难过也勉力露出的微笑,就暂且当她是快乐的。
失去至亲的家人,生命从此背负了残缺,我从此开始发奋的学习,在大叠大叠的习题中艰难的耗费过我的年少时光。
不和太多人交流,更不让太多人接近我的内心,这样便足够。
因为,我身边有着重要的两个人,沈朝咏和夏亭。
我在日记里写着:“夏亭,你看我,已经长成了这样的女孩,表情疏离笑容温暖,不知道在天国的爸爸看到我,会不会高兴。”
我的日记本里的句子,只写给一个人,夏亭。
“依然,我们走吧。”沈朝咏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走去,两手相牵,如此熟稔。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在进入高中不到一周,我就惹上了麻烦。
那天傍晚我背着书包赶着去上晚自习,为了节省时间,就抄了条人烟稀少的小路,我仰头望着星空,轻轻的哼唱着曲子为自己壮着胆,在寂静的街上,几乎只听得到属于我一个人的脚步。
但没过多久,身后传来机车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明晃晃的车灯一下子就照住了我,我吓得停下来抱紧了书包,几辆机车从我身边飞驰,立马技巧娴熟的转头,把我包围至最为狭小的空隙里。
“找到了,找到了,在这里!”那群人此起彼伏的嚷起来,还有人拿着手电筒,光柱在我身上肆意的扫来扫去。
“你们要干什么?”我有些胆怯,却强撑着勇气厉声说。
这时从领头的机车上下来一个人,看上去只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身黑色的皮衣紧紧裹住他的身体,头发被发胶抹成朝天竖着的扫把形状,一身叮呤当啷的挂件,甚至有一个唇环,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善类。
他一步一步走近,我慢慢后退,直到我退无可退,他伸手捏起我的下巴凝视着,三秒后,转过身呵斥手下小弟:“找错了!不是她!”
“不是她?”几个人面面相觑。
扫把头少年也不再说话,跨上机车准备掉头而去,那些人也紧跟其后,发动机车,就要呼啸而去。
我站在原地,心紧张得跳的飞快,一时搞不懂到底出了什么事。
而没有人料到的,却是有个人从身后扑上了领头的扫把头少年,一脚踹倒机车,竟把人生生从上面撕扯了下来。
沈朝咏。
我从来没有想到平日那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他会在这时变得如同一头暴怒的小狮子,他紧紧撕扯着对方的衣领,厉声说着:“你把抢了她的钱还回来!”
众混混哗然,骂骂咧咧的围上来就要动手,扫把头少年面无惧色,歪着嘴一笑,一拳就挥在了沈朝咏的左颊上。
“沈朝咏!!!”我惊呼起来,扑过去扶住跌靠到一边的他。
扫把头少年整整衣服,挥手喝止想要动手的众人,看着狼狈不堪的我们,嘴角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
“这个女的确实不是魏亚亚,而且,这个小护花使者,也不是蒋再涵。”
“你干嘛要打沈朝咏!”我怒不可遏:“道歉!”
扫把头少年轻嗤了一声,迈上机车,头也不回的率众离去。
“怎么不等着和我一起。”沈朝咏擦擦脸上的污迹,安抚的拍了拍我的肩:“以后去晚自习别从这条路上走了,你看多危险。”
“沈朝咏,你干嘛要去惹那些人,他们只是认错人,没对我怎么样。”我看着他还淌着血的嘴角,忍不住掉下泪来。
“那就好。”沈朝咏慢慢的说着:“可是当时我没顾上这么多,总不能看着你被欺负,就像是你这么多年叫我的那样,我是你哥哥呀。”
是的,在八岁到十五岁的时间里,我叫了沈朝咏七年的“哥哥”。
那天和沈医生在诊所里说着的话,仿佛一语成真,我失去了父亲,却有了一个哥哥。
之前的那些岁月里,沈朝咏一直像个真正的哥哥一样,面对别人对我的嘲笑和轻视毫不留情的拳脚相向,他是优等生,却屡屡因为这种事情,违纪、警告、记过,甚至连三好学生的称号也被剥夺而去,那时的我,是多么多么为他心疼。
“哥,我想了这么多年,还是一直搞不懂,那些人为什么要欺负我?为什么单亲家庭的孩子,就被会人看不起,为什么没有爸爸的保护,就要被所有人都鄙夷?”
“不会的,依然,那些孩子只是不懂得。”沈朝咏看着我,慢慢的、略带思考的说着:“那些人只是还不懂得,在失去亲人的时候,到底会有多难过。”
沈朝咏说这话的时候,他满分的卷子,从他那因为打架而被人撕扯开的书包里落了出来,没有往日奖状证书的陪伴,孤零零的躺在地上。
“哥,别这样了。”我拉紧他的手:“为了我,你不值得。”
他在黑暗的夜晚中看着我,淡淡的发问:“怎么不值得,你是我妹妹,我不保护你,谁保护你?我不陪着你,谁陪着你?”
“哥,我没关系的。”我斟酌着措辞,老气横秋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再说了,谁说没人陪着我,我还有夏亭呀。”
“夏亭是谁?”我听到沈朝咏这样问。
夏亭是谁?
只是每一次这样仔细的回想,我都头痛欲裂。
沈朝咏不再追问,和我并肩坐在他家诊所的屋顶上,望着浩瀚而美丽的星空。
到后来我固执的不再喊他哥,而是有名有姓的喊他“沈朝咏”,心里不断的劝说着自己,改变称呼,就会让沈朝咏卸下这份重担,可以让他自由的去过属于他的生活。
这样的我,是个累赘,真的。
那一天我没有去上晚自习,扶着受伤的沈朝咏回到家里,将消毒的酒精,用棉签细心的抹在了他嘴角的伤口上。
“依然。”沈朝咏忽然开口,因为牵动嘴角的伤口蹙起了眉:“这几天你小心点,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今晚这件事好像还没有完。”
“怎么会。”我收拾好药箱笑道:“难不成,这还得是一件事的开端?”
他皱紧眉头看着我,目光里有着那样明显的担忧。
经历了这件事的我,第二天,就意外的在学校的布告栏上看到了昨夜听到过的那个名字,魏亚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