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黑亮的三接头皮鞋交叠搭在办公桌上,狗汉奸慵懒在办公桌后的椅子里看着脚上的皮鞋发呆,虽然扔掉了那副破碎的精致圆墨镜,林秀留下的后遗症还在,比如林秀喜欢他穿皮鞋,他的布鞋就全都送了叫花子。
良久之后,咔嗒一声轻响,锡亮的银质怀表表壳在他手心里跳起来,表盘晶莹,刻划分明,秒针滴答滴答,声音极小,他能听得到,因为静。
已经三天,胡义仍然被单关,没提审没调查只是关在那,李有才的情绪因此一天不如一天,现在他更倾向于最坏的判断,赵大队的目标是他自己,而非胡义,也许是自己的某件事走漏了风声,被赵大队闻到腥味盯上了。
几声敲门响,证物科的一位走进办公室,几步来到办公桌前,咣当一声放下一个牛皮枪套在桌上,枪套内装有一把烤蓝的m1932驳壳枪,另一手放下两个配套长弹夹:“李队,我找到了,应该是这把。”
搭在桌上的皮鞋总算放了下来,狗汉奸躬起身体抬高坐姿,看着桌上的枪点点头,那位转身离开,出门时犹豫着回头补充道:“这可是把好枪,尽量别往赌桌上放,肯定你亏。”之后才关门消失。
叹了口气,坐正身体把枪套打开抽出枪来确认,这正是胡义那把配枪;把枪放下拉开身侧底层抽屉,把一盒子弹摆上了桌面打开,抓了子弹一发一发往弹夹里装填。
这把枪仿佛有魔力,那深邃的烤蓝色冷森森地亮,光泽闪过枪身时,仿佛飘过幽魂。很奇怪,狗汉奸现在觉得平静多了,大不了把那只恶狼放出来,让他在侦缉队里大杀四方,让这些不长眼的狗亲眼看看什么是腥风血雨,谁都甭想好!
咣当一声,办公室门突然又开,黑白分明一身警服,李尾巴用一脸贱笑朝办公桌后的狗汉奸打招呼。
“什么时候能学会尊重一下我?”
李尾巴反手关门,当先注意到狗汉奸身后上方那幅大字了:“嗬!你这屋亮堂多啦!”
李有才耷拉下眼皮继续手里的装填:“升警长的事你别指望我。跟你说了我最近没心情,你自己想辙去。”
备给客人的椅子李尾巴不坐,凑到办公桌旁一搭屁股,坐桌边上了:“有你这样当哥的么!哎,你头上这四个字……怎么跟我见过的全不一样呢?”
“狼狈为奸!懂么?”
李尾巴识字不太多,但这个词倒是听过,傻着眼抬头看了半天,突然一竖大拇哥:“豪气!不愧是我二哥!这说的不就是咱哥俩么,兄弟同心,天下无敌!不过二哥……那你说咱俩……谁是狼,谁是狈?”
子弹装填完毕,将枪入了套:“你到底什么事?”
李尾巴回头确认门关严了,于是压低声音:“二哥,我想问问你,罗富贵跟你到底有多深的交情?你跟他之间……有不能说的事么?”
“怎么了?”
“他给抓了。扣个猪八戒脸、自称别动队、光天化日抢劫、穷凶极恶绑票、走投无路行凶、罪大恶极民怨沸腾,这货谁能认不出来?哭哭啼啼的证人满大街!没想到个混蛋玩意这么敢作死!他跟我们警队是有染的你知道吧?关集中营那段时间我们副队长差点急疯了,这熊要是被联审组提审,那得牵连我们警队一大片,用尽了手段关系把他的刑审延后,昨天终于把这熊货直接提到我们警局了,死也得死在我们手里才放心!我这趟过来就是提前给你透风的。”
李有才哑然,一直焦虑自己和胡义的事,没想到这游神也在此时现身,孽缘!
“你们打算怎么处理?按流程办吗?”
“流程?我们敢吗?这一开审,万一他张口说他是八路呢?那不又转宪兵队了吗!所以我们把他的假供状都写好了,到时候按个手印,直接枪毙,估计就这几天的事。”
狗汉奸眼下正在犹豫,是否要在正式暴露之前放手一搏?赵大队是个老狐狸,根本无法判断他的底牌是什么,现在的平静一定是风雨前兆,何况他已经开始布局了。
“再让他多活几天。”
“什么?为啥?”
“有些事……我还没考虑好。”
“什么事?这和罗富贵有关系吗?就算我想让他多活几天,也挡不住别人着急啊!”
“别多问了,该告诉你的时候我会告诉你。别跟我说你做不到!我知道你现在道行有多高!”
……
李有才彷徨在抉择的路口,他觉得他不是赵大队的对手,强行放掉胡义就意味着赵大队的一切怀疑坐实,再无退路,这种事根本指望不上皇军,也许皇军还反而支持赵大队呢,不敢想,压力如山!
可是不救胡义的话,自己完蛋之后胡义也好不了,他会被作为自己的党羽剪除,而自己还欠着胡义的人情,狗汉奸不想说胡义是他的朋友,只好对自己强调欠他的人情。
悲观降临,夜幕也降临。
以为这漫长的一天可以结束了,无眠,深夜,听到了屋门被撬动,贼声。
在黑暗中端起枪口,懒洋洋地耐心等,巴不得是赵大队派来的狗,等着把狗乱枪轰死在屋门口,结果,天上掉下个小红缨!
窗的限制,室内淡淡月色有限,悲观面对落魄。
……
“狐狸在就好!在就好!这就好了……我饿了。”落魄的小红缨终于恢复中气。
“饿着吧女侠,我这没吃的。因为我不饿。”
“怪不得,我还纳闷你这狗窝外边为啥有盯梢的,他要是盯一宿,我还进不来了。”
“现在你明白了,我已经被框住了,寸步难行。”
“帮我搞点弹药,我去救狐狸!”
“那我还不如把枪给他,让他从里边冲出来呢!”
“你咋怂成这样了?就是让那个拎袖子的妖精给迷的吗?你那卖祖宗牌位的能耐都哪去了?”
“这不一样,我没有赌注,看客都做不成。”
“明天帮我弄一支长枪,告诉我姓赵的家在哪。狐狸交给你了!”
“……”
“说话啊?长枪你也弄不到了吗?败给你这废物了!好吧,那你给我弄个手榴弹,然后想法儿把我卖给他。”
“值得么?连后路都不想?”
“哪有后路?如果你不想办法,狐狸冲出来也出不去城,不还是死么?你以为我是死给你看啊?我不姓林!”
“你可真是我红姐!能不能别再提这茬了?”
“你瞅你这蔫德行,还指望我说你啥?还没赌注了,你家那祖宗牌位才几斤几两?我红缨算不算千金?我当不了赌注吗?喂,狗汉奸,你可要看清楚了!我是红缨!我有九连!我是八路军!不是你妹!”
狗汉奸哑口无言,胡义的枪,给了他鱼死网破的勇气;然而小红缨的军人式狂放,如风带走了云,月更亮了,星空徐徐展开无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