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太阳还不算高,梅县最大的酒楼刚刚开门营业,两位顾客就进了门,门口的伙计一边朝汉奸副队长点头哈腰谄媚笑,一边纳闷这位李队长口味实在够刁,上回带来的是皇军女护士,这回又变,居然是个十四五的丫头。
古怪的是,这丫头居然穿了黑白分明的汉奸行头,黑色小布鞋白袜,黑色小滚裤收裤脚,白色竖领内衫明显太长,黑色外套明显比她大了几号,衣角盖了大腿一截反而像袍,袖口挽了好些层露腕,跟前头的狗汉奸一样把黑外套敞怀穿,头上随意扎了两个辫子,斜上弯曲后自然下垂边走边摆如柳枝,一双大眼明亮地四处扫,英秀!
“你这上衣还是太长啦!”
“凑合穿吧你!给你买了鞋裤我已经没钱了!”
走进门的两位相互抱怨着,伙计只顾着瞪眼看那‘丫头小汉奸’的背影,忘了朝店里喊客到。
天字包间贰号,哪怕来得早,李有才也不去占那间最好的壹号,事少。
大桌子檀木椅,小红缨忘了一路上的牢骚,径直往上首坐,小手一拍桌子朝跟进来的伙计道:“别指望我自己挑!你报!先告诉你啊,带汤的我不要!”
狗汉奸无语,不愧是春秀楼里混出来的八路,既不怯场还准备吃完打包,独立团怎么养活的这玩意?虽说是要赊账消费,底气也不足了,不得不改变原计划,对伙计补充道:“记赵秘书账上!”
到底点了多少道菜狗汉奸没细听,反正伙计在桌边站了老半天才下楼。
“不嫌沉啊?到时候你拎得动么?”
“我想好了,吃完饭你用摩托车送我,把我送过绿水铺炮楼,后边的事不用你操心。”
这跟送到家有啥分别?这一天算是毁了,狗汉奸不得不开始琢磨用什么借口到皇军那里去忽悠汽油,嘴上却问:“你确定你能拉动队伍?”
虽然小红缨眼下不在酒站,但有些事她凭聪明就能推断出来:“至少一个加强连,够调动鬼子么?”
“九连哪有那么大规模?”
“这个不用你管,我说有就有!你确定你能救得出狐狸?”
“这个也不用你管,我说能就能!只要你能做到按计划进行,别管你的狐狸。”
小嘴里咬着一根筷子,盯着狗汉奸看了良久,才把筷子放下与桌上的另一根并放在一起:“我信你!”
……
中午,梅县侦缉队,赵大队长又一次放下大烟枪,问面前那汗流浃背的属下:“这么早你就回来了?”
属下无奈:“又是醉仙楼,去的那叫一个早,又带了一个姘头,看起来是个嫩雏小丫头,打扮得和咱侦缉队似得,看起来那叫一个别致,没想到这小子居然也有这嗜好!一顿饭生生吃了一上午啊,这个丧尽天良的,怎么好白菜全让他拱了?当时我恨不能……”
赵大队不得不敲敲桌子:“你特么能不能说正事?”
“呃……对,然后他就带那丫头出城了,他骑的可是摩托车,我骑的是自行车,跟不上啊?不知道他又去哪了。要我说,咱直接把他抓了算了,一顿皮鞭沾辣椒水,他啥都得交代!”
“一击不中,后患无穷;懂不懂?何况他是前田面前的大红人呢?要有耐心,继续盯!不把情况坐实不能动手!”
……
酒站村的状况很不乐观。
范二妞做了个牌位办阴婚嫁给了罗富贵,又在青山村的山坡上给罗富贵修起了一座空坟,闹腾得沸沸扬扬。
自从得到胡义马良等人可能已牺牲的消息后,掌管着酒站村以及民兵队的孙翠就再也没过河,谁找她都不见,秦优没辙,高一刀更甭想,有人背地说她可能是跟胡连长有一腿,也有人猜她在哭马良,不见她辩解,也没听过她否认。
民兵队的训练已经停了,老少都在考虑搬家,这地方离鬼子太近,没有九连没信心。
九连的状况同样不乐观。
按说高一刀是个强权人物,他是想尽力拢住九连不散,可他毕竟是与九连不睦的二连连长,又没料到友军王朋横插一腿来和稀泥,拢住九连不可能了,继续下去注定会演变为一场拆分争夺战。
秦优强打精神在工作,他不能在乎太多,他要力保九连人心稳定,不犯错,这种时候他不希望任何一个战士出岔子,以使每一个战士将来都能获得好评价,分配去更好的岗位。至于他自己将来该如何,他压根没想过。
秦优感慨,胡义为九连打下了好底子,以至于要被拆分都不难过,团部和二连注定要争夺徐小这司号手,供给处盯着李响度日如年,包四早就声明何根生必须是卫生队的人,王小三肯定是重回牛大叔麾下,田三七是二连的鬼,一排战士有不少是来自一连,他们注定是一连和警卫排争抢,其余的战士全看个人意愿自己挑,二连也好,三连也罢,说不定王朋也能忽悠去几个,九连战士到哪都可以成为班排骨干;可以说,即便拆了九连,九连也能无形存在于全团每个角落,影响深远。
这个傍晚像昨天的傍晚一样,河水静静环绕酒站,有人说话,没人笑,无论南岸还是北岸,哨兵的身影在晚霞里不动如松,直到一声惊叫划破晦暗天际。
高一刀连帽子都没找,当先抓起他的步枪直接窜出门,发现战士们都傻呆呆站在各处,视线集中向北入定。
一个本该在青山村路口在岗的哨兵,满头大汗地背着一个大包袱,止步在酒站空地北边,肉香淡淡四溢;在这战士侧后,静静站着个不算太高的小身影,一身汉奸穿戴黑白分明,光线不良面色不清,两个辫子倒是先显了形。
静得出奇,仿佛时间停止流逝,却无人开口说话,因为她只是静静站着不说话,她并未流露出高兴,以至某些想要兴奋冲向她的战士继续石化。
高一刀是唯一一个对她魔法免疫的,枪托落地,毫不犹豫打破沉默:“你这是投敌了?还是装鬼呢?说话啊!”
“我得管你叫二连长?还是九连长呢?”
“就算我是二十九连长,也犯不着跟你解释啊!”
咣当一声又一扇门开,窜出了一头雾水的王朋,一边系好腰上的武装带一边凑到高一刀身侧,这才抬眼定睛:“咦?哎呦!我个天!丫头回来啦!今日大吉!快快我说……”
“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突然这一嗓子高八度,清脆嘹亮愤愤,惊醒河水两岸犹疑无数,仿佛一声魔咒,涟漪般疾速放大,扩散,一瞬间拽住了所有人的心,无论战士还是民兵,无论看得到看不到,无论知道不知道,全体摆脱延续至前一秒的茫然,忘却了九连即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