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肇庆城中的丁魁楚正在思量郑家船队为何会悬挂明黄色旗帜时,城外二三里处的叛军大营里终于也有人发现了局面的变化。
“太子殿下!我们.......我们被围住了!”
前来向靖江王禀报的乃是一身着甲胄的军将,可这军将面上白皙,怎么看都不似那等丘八,反倒有些像是哪家的公子哥正在spy一般。
此人名为严天凤,其官职乃是军中参赞。
先前曾说过,此番起事是受了广西总兵杨国威与部分官员的支持,而靖江王在占据桂林之后便以“广西地方狭小,兵马钱粮件件有限”为由,决定出兵攻打广东。
在定下此议之后,靖江王便领着东拼西凑的人马直奔梧州,而杨国威则留守桂林,镇守老巢。
乍一看来,此举自是极为合理,甚至还有点高瞻远瞩的意思,可若细细一想,却能发现这事并非那么简单。
既是要攻打广东,那所率人马必定会占了靖江王.........不对,应该是杨国威手下绝大多数,而这靖江王恰恰又在梧州抓住瞿式耜之后便一直按兵不动,直至丁魁楚败了,他才施施然跟了出来。
这其实就很明显了,靖江王用来领军的人一是亲信,二是本地同盟,只要他能充分利用杨国威不再军中的时间控制此军,哪怕军中仍有杨国威死忠,但他靖江王却也不虞被人当做傀儡了。
当然,他这按兵不动也有可能是因为其他,并不一定就是在通过各种方式消化杨国威麾下。
可不管是不是发于本心,这段时间下来靖江王对军队的掌控势必要强上不少,甚至说若真再给他一点时间,拥有一支对其有相当忠诚度的人马却也全非不能。
如此看来,这靖江王显然要比那几个货色强上不少,若真让他站稳脚跟,却也不知南明又会是何等走向。
不过这个时空有朱慈烺在,这個极有野心、胆略的家伙自也没什么机会。
轰!轰!轰!
轰!轰!轰!
禀报之声将才落下,还不等靖江王仔细询问便传来了一阵阵轰鸣。
如此情形,换做旁人许就得着急忙慌地跑出帐去,可这靖江王却强压着心中惶恐,待与那严天凤问清情况才迈着大步走出了军帐。
“殿下,那舰队是从下游过来的。”
眼见靖江王乃是朝位处上游的自家船队而去,严天凤便出于好意提醒了一声,可谁曾想自家的“太子殿下”非但未曾改变方向,其步伐还更快了一些。
“殿........”
“闭嘴!”
若换做旁人于此,待见主家无有反应也便不会再多言什么,可这严天凤乃是桂林本地的世家公子,其人心思虽然也能算是机敏,可由于缺乏历练,这眼力劲便差了一些,如此才吃了一顿挂落。
这般情形,严天凤自是惊讶于素来对自己颇为和善的“太子殿下”缘何突然翻脸,可他没胆子再去触霉头,终也就只能一脸官司地跟在了后面。
片刻之后,二人来到船队停泊之地,靖江王待见此地还算安稳,这才登到一艘大船上大量起四面情势。
陆上的情形倒是看不太清,除了能看到一座军阵横在大营以北,似无进攻之意外,其余细节却是不甚明显。
至于江上...........
一艘艘敌军的大型战船正在不断往陆上倾泻火力,直轰得自家兵卒无处可逃,而稍小一些的敌军战船则已脱出船队与自家的十多艘战船接战,显然是在充当大型战船的护卫。
这般情形靖江王如何看不出敌我两方的差距,心下一横便直接下令道:“离岸!去上游助陆军迎敌!”
话音落下,船上令旗随之而动,一艘艘并无战力的改装民船自也就陆续离岸,前去上游助陆军迎敌。
到了这会,哪怕严天凤是个傻子也当能明白自家“殿下”这是要逃,可再看看水陆两边的情势,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唯一的选择了。
没办法,真的没办法。
若他们在广东起兵说不定还
能拼凑出一支能够与敌军纠缠一阵的水师,可他们身在广西,便是有总兵相助也不过堪堪凑足了能够运送兵卒的舟船,用于作战的就更只是那种仅在船头装了一门火炮的老式玩意。
这般情形,敌军三两艘战船的火力几乎就能顶他们十多艘的全部,严天凤又怎会心存侥幸?
只是...........
朱慈烺谋算了这么一番,又岂能容得靖江逆王溜走?
就当叛军舟船才有动静之时,立刻便有三四十艘梭状小船脱离战团,以极快的速度往上游冲了过来。
朱慈烺此番南下,所领皆是比海船稍小一些的大型内河战船,若只以此种战船出战,取胜自是没什么问题,可在无有护卫的情况下,一旦被敌方小船突至身前,那么产生的战损必定是他无法接受的。
到了这里,便得说说拥有地方势力支持的好处了。
广州不但在一夜之间从水师中调来了近三十艘用于突防近战的小型战船,更还凑出了一批用于护卫的中型战船。
如此一来,再配上朱慈烺带来的大型战船,一支能够用于内河作战的舰队就这么出现在了战场上。
“加把劲!万不能让逆王跑了!”
徐仁爵半蹲于梭船船头,他虽在不住给正在奋力挥桨的兵卒们鼓气,但其视线却死死盯着叛军船队中最大的那一艘。
两方的实力差距实在太大了,且不说船舷装炮的战船火力有多么强悍,便是只看那在火炮轰击下,如没头苍蝇一般四散奔逃的兵卒便知道叛军根本不是价钱。
这种差距已经和训练、勇气之类的东西无关了,便是西南兵卒素来以悍勇著称,可在超出认知的攻击之下,却又能怎样呢?
“不远了!莫要松劲!擒拿逆王,殿下定有重赏!”
察觉到梭船冲刺的速度似是稍又降低,徐仁爵便又大喊了一声。
五十丈。
三十丈。
二十丈。
随着船桨的不断挥动,徐仁爵与那大船之间的距离以极快的速度缩小。
就当这距离小到接近一箭之地时,他大呼一声准备,其后敌船上突然现出诸多弓手,随即就是一阵呼啸之声猛然传来。
“举盾!”
话音才出,早有准备的兵卒们立刻便将一面面木盾举了起来。
梭船毕竟细长,两面坐着船手,中间坐着兵卒,哪怕还有空间,却也容不得太大的盾牌上船。
这般情形之下,举着盾牌的兵卒虽也在尽力护住两侧船手,可限于盾牌大小却也无法挡住所有箭矢。
如此一来,随着箭雨落下梭舟船队之中立时便传出一声声惨嚎,而船队的速度却也因此而减了下来。
不过水军所用箭矢终比不得鞑子那般,这一声声惨嚎虽听着严重,可真正被这箭矢取走性命的却也没有几个。
“准备!”
又是一阵号令发出,举着盾牌的兵卒自是不为所动,而余者则已将一捆捆带着抓手的绳索套到了胳膊上。
此时两方相距已不到十丈,徐仁爵心知再抗一轮箭雨便该跳帮,在对兵卒发出号令的同时亦将战刀持在手中。
“咚!咚!咚!”
箭雨再次落下,徐仁爵虽躲在盾后,但耳朵却时刻注意着箭矢命中盾牌所发出的声音,待到其音渐熄,他突然从盾后起身,随即一条条带着抓手的绳索便如毒蛇一般直扑敌船而去。
嘡!嘡!嘡!
随着一阵撞击声传来,船手们终于撒开手中船桨,数人抓住一根绳索便使劲拽了起来。
眼见此等情形,大船上立时便有人用手中兵刃往那绳索上砍了起来,可这绳索似有小儿手腕粗细,又哪是一时半会能够砍得断的?
由此,一艘艘梭船与那大船不消片刻功夫便紧紧靠在了一起。
“殿下!弃船吧!”
待见自家船支已被敌军锁住,严天凤心知留在船上便难逃被俘的命运,可谁曾想,他这一声下去,却连半点回应都未曾听到。
等他扭头看去之时便见素来沉稳的“太子殿下”竟似丢了魂一般,不住在口中喃喃。
“怎么会?不可能!
我已打败了丁魁楚,只要占了广东便能.......
怎会这样?!”
“殿下莫慌,殿下莫慌,我们还有广西,我们还有广西啊!”
严天凤焦急的喊声似乎让靖江王恢复了一些,可他们这一番下来已然耽搁了好一阵子,再想逃走却也是难如登天了。
“围住!围住!莫让逆王跑了!”
从登船之初,徐仁爵便已盯上了那身着明黄蟒袍的人影,只是那会船上敌军还未肃清,在无有十成把握的情况下,他却也没有半点打草惊蛇的举动。
“逆贼!大明太子在此!尔等竟敢行凶不成?!”
“呸!无耻之徒!”
徐仁爵是勇武过人,但这却不妨碍他平素里都已儒雅示人,可当严天凤话音落下之时,他却再也无法克制心中恼怒,直接一口便啐了过去。
太子殿下在江南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不但屡屡身处险境,更是负伤多次,这等人物到现在都只称监国,可这孽畜竟拿着几百年前的东宫仪卫妄图窥伺大位,这又让徐仁爵怎么能咽的下这口气去?
仗打到这般份上已然没了半点悬念,等徐胤爵驾着所俘舟船缓缓驶回之时,江上只有一两艘“战船”还在负隅顽抗,而陆上的叛军大营已近抹平,胡茂祯所部已然开始对这片区域的扫荡。
这般情形,徐仁爵在江中能看清,处于高位的肇庆自然也能看清。
“督师,这路人马大抵不是郑家的。”
赵千驷干着嗓子说了一句,随后却也不管有没有人回应,只是看着城外那军兵马如驱鸡赶鸭一般收拢溃散的叛军。
他这话其实也没什么必要。
广东、福建紧紧挨着,加之因海贸而矛盾丛生,所以对郑家的底细,广东人是最为清楚的。
郑家在海上凶,可不代表他们的陆营也凶。
江上的火炮把叛军营地轰了个七零八落之后便停了下来,其后那军兵马分成了数座阵势,趁着叛军还未缓过劲来便直接展开了围剿。
敢以劣势兵力围剿兵力占优的一方,哪怕有火炮轰击打底,却也不是郑家的陆营能够做到的。
原本,肇庆城上众人也只感慨于这路人马火力只充沛,并未对陆上的战斗存有太多想法。
可是只用了半个时辰不到,陆上的战斗便已进入了收尾阶段,待他们意识到什么时,那几座大阵却已分成了无数个小阵,而叛军好不容易拢在一起的几股人马业已作鸟兽散。
肇庆城上不是没人看到整个过程,可当旁人让其描述时却也只能得到一句不明白。
如何能明白?
胡茂祯一部本就战力强悍,这五千人更是他从几万人里精挑细选而出,此等人马遇上东拼西凑的队伍自然如砍瓜切菜一般。
不知其中内情的肇庆诸员自然搞不明白,为何能将自己从梧州赶到肇庆的广西军竟如纸糊的一般。
此时的丁魁楚也已有了明悟,不是郑家僭越换了明黄旗帜,而是这一军的统帅本就有资格使用这般颜色。
“城上的人听好了,大明监国太子殿下命城中诸员速去江边见驾!”
正当各人都震惊于这一战的干脆时,自江边飞来以骑,在城下连着喊了数声便准备反身离去。
“上使请稍等!劳驾问问,可是应天的先帝太子?”
“大胆!我大明除了殿下之外还有哪个太子?!”
言毕,那骑士便直接离去,城上诸员却将视线有意无意地瞟向丁魁楚。
“慌什么,我等因忙于平定靖江王之乱而未能及时给殿下上贺表,此事待本部见了殿下自会解释,至于兵败...........”说着,丁魁楚一面拖着长音,一面扫了圈在场诸员的表情,待见各人似是心神稍定才又接着说道:“大明失了半壁江山,战败之人又岂只我等?殿下若要以此治罪,却也要思量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话说到这里,不但诸官已然心下大定,便连丁魁楚自己也是底气大足。
“走,随本部去迎监国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