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
清军大营
南边的战报已于早些时候陆续抵达,作为留守大营中的主事之人,博洛自然也已在谋算如何收场。
其实他并不在乎苏松一战损了多少人马,也不在意散在诸城的清军到底能回来多少。
说破大天,那些人都是另外六旗的,若是站在旗主王爷的立场来看,这仗怕是败的更狠一些才好呢。
此次入关,清军共分了三路,豪格走了西路,负责与大顺军交战,;阿济格走了中路,主要收拾各家残兵;多铎走了东路,伪明便由他来处理。
这般分配似也算是公允,但若看到其中细处却也能品出一些味道。
按着常理来说,大明其实已被李自成灭了,大顺军才是大清一统华夏的主要障碍。
这般情况不管怎么看都该集中兵力先将其彻底按死,然后再将注意力放到其他方面。
当然,多尔衮也是这么做的,但他坏就坏在先分了三路,然后等到豪格所部似有不支时,才将在一旁拾掇苍蝇蚊子的其他两路派去支援。
如此一来,不管豪格最终得了多大地盘,但听起来却是在其他两路鼎力相助之下才得以功成。
唔..........这自然可以理解为多尔衮在最初制定计划时低估了大顺军的实力,待到豪格遇挫之后才及时做出了调整。
只是大顺军虽在清军入关之后连败数场,但其表现出的战斗力却也非鱼腩之辈,更何况畿南、山东在这之后便陆续递上降表,江北四镇亦与清军暗通曲款。
无论怎么看,多尔衮都不该在顺军还未失了抵抗能力的情况下先行分兵。
所以,在博洛想来,如此施为除了打击豪格威望、摊薄其功劳之外也就没有旁的缘由了。
对这种情况,博洛原本是毫无办法的。
豪格在山陕打了这么多场硬仗,损兵折将自不必提,更让人难受的是,竟然也没有太多收获。
反观多铎这里,一路高歌猛进、招降纳叛,不但功劳一个接着一个,其麾下兵力也膨胀到了一個极其夸张的程度。
若是再将阿济格那里的收获算上的话,三家的实力对比已然发生了根本性逆转。
他们这些两蓝旗的人,要么如两黄旗的那帮墙头草一般,要么也就只能洗干净脖子挨宰了。
唔........其实博洛想得也有些多了。
在原本的历史上,多尔衮的势力因着收拢了大批顺、明两方的军队而急速膨胀,其后他随便寻了个由子就让豪格死了个不明不白。
而多尔衮对博洛这些人倒也没有赶尽杀绝,反正就是归附的手下,硬挺的打压,直到他死了之后局面才又发生了重大变化。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于此时的博洛看来,豪格一方并没有彻底落入劣势。
再加上江南战局和预想之中出现了巨大的差别,他们这些人的主子总还是有一争之力。
由此,他在接到从吞齐那里转来的信后,自然也就有些意动了。
那信是明国太子亲书,其上除了阐明他对当下战局的看法之外,有一段却让博洛仔仔细细看了数遍。
“多尔衮,豺狼也,当下大清朝局日稳,然豺狼害人之心却不曾间断,若有一日豺狼之力远胜于人,则命不可保,望详查。”
博洛非常清楚这是挑拨离间,明打明的挑拨离间!
帮你将局面分析个清清楚楚,将很可能发生的事情丢到你面前。
更可气的是,他竟然未曾在心中对博洛提过任何要求,似乎从头到尾都只是出于好意才将博洛们所处的险境给指出来。
“啪!”
将信狠狠往桌上一拍,随即博洛便如泄了气一般瘫在了椅子中。
老实讲,他是不想在背后使绊子的,可现实所带来的压力又不得不让他下定某些决心。
所以在愣了好一阵子后,他最终还是给吞齐写了一封信。
从表面上来看,这件事到了这里,朱慈烺似乎就剩下被动应对。
不过作为始作俑者,他虽不清楚博洛等人会有什么动作,但对其思路大体还是能猜到几
分的。
说到底就是怎样让多铎的损失大一些,而他们却不用担上见死不救的责任罢了。
事情到了这般程度,剩下的事似乎就是怎样专心坑死多铎。
可朱慈烺也不是傻的,他自然知道,自己虽与博洛有了默契,但若是自己因此而放松警惕,那么一旦被博洛寻到破绽,他也绝不会放过机会。
由此,芜湖一线便出现了一种极其诡异的局面。
明清两方都在不断派出斥候探查对方动向,可在其他时候极为寻常的斥候战却在这里甚少出现。
“少帅!东面有一队鞑子!”
在数日前,朱慈烺下令让各军尽最大可能探查清军动向,可于此同时却又严令不许与清军斥候发生争斗。
对这样的军令,侯世禄原本是满腹牢骚的,他甚至还觉得太子殿下这是“瞎指挥”,可谁知在军中斥候陆续回返之后,他却发现本因折损不少的斥候们竟然连根毛都没掉。
由此,他便花了一个整夜的功夫挨个问了一遍,待到最后他才明白,斥候们之所以没有出现伤亡,并非自家斥候于数日之间有了多大长进,而是清军斥候竟然也在发现他们之后选择了躲避。
如此一来,本就聪颖的侯世禄立马意识到这里面的问题,所以今日他便亲自带人出来看看情况。
“过来了?”
“没有,这两日都是这般情况,我们躲着鞑子,鞑子也躲着我们。”
闻得发现鞑子踪迹,侯世禄立马来了兴趣,可在听到自家兵卒的话后,他却不由思量了起来。
大战之前散出斥候自然是情理之中的,己方斥候不如鞑子强悍,避战自然也是正确的,可怪就怪在鞑子为何也是这般?
“跟上去看看!”
“少帅!殿下严令,发现敌方斥候就得快些躲避。”
“我知道,就是跟上去看看,没事的。”
随口敷衍了一句,侯世禄便一马当先往发现鞑子踪迹的方向而去。
见此情形,其余兵卒除了催马跟上,倒也没了旁的选择。
约莫一两盏茶的功夫,一行人到了发现清军鞑子的位置,其后一番探查,待到寻见其痕迹,他们便悄摸摸跟了上去。
这芜湖周遭,以长江芜湖段为主干构成了一个较为完整的水系。
长江芜湖段长约五六十里,右岸有青弋江在其南处注入长江,左岸裕溪河在裕溪口附近注入长江,扁担河系青弋江、水阳江在芜湖县清水镇汇合后的一个分支,流经市郊东侧在当涂县附近注入长江。
如此一来,几条宽逾数丈的水道便在芜湖周遭构成了一个个几字型的河套。
跟了一阵,侯世禄并没有特别的发现,其后他便打算换上一处再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发现出现这种情况的缘由。
可谁知就当他准备掉头离开之时,有那眼尖的兵卒却见似发现了什么。
“少帅!你看林中似有人影!”
闻言,侯世禄自是运起目力往远处看去,待见其中果有人影闪动之后,他略一犹豫便带了数骑悄摸摸溜了过去。
此时密林深处,一队队穿戴简陋的民夫正在砍伐树木,而在周遭亦能见到不少身着清军甲胄的兵卒正在不断巡查。
一、二、三...........二十五............五十六......
凭着长久以来的经验,侯世禄不断在心中计算着清军兵卒的数量,待到最后这数字虽已乱了,但他却能确定这队清军当有百余人。
光是看管的人都有这么多,那么干活的民壮又会有多少?
为何要在这时大量伐木?
见此情形,侯世禄心中不由一阵疑惑。
木材是重要的战略物资,不管攻城或是防守却都必不可少。
可现在清军的攻势早已修造完毕,便是其中稍有破损却也用不了这么多木料。
除非.............
可能吗?
心生念头,他便打算再冒险往前摸上一段,可这边还没有动作,那边他就觉得被人拽住了衣甲。
待他回头看去,却见有一军将正满脸严
肃地看着自己,略一思量之后他倒也没有强行往前,随即便与众人悄摸摸撤了回去。
这两日,由于双方斥候都爱相互躲避的关系,明军斥候到了不少原本没有去过的地方,所探情况虽也没有太多,可终归比早前要多了一些。
但这并不代表明军斥候的实力真能与清军斥候相提并论,所以侯世禄最终还是决定莫要行险,将所获得情报先报上去才是正理。
将近一个时辰之后,侯世禄顺利回返大营,在将所见情形报予自家父亲之后,侯承祖便带着他往中军大帐而去。
此时的朱慈烺正在与袁继咸商议某事,听闻清军正在收集木材之后也是愣了一下。
那封信发出之后,他并没有得到博洛的回复,甚至说清军那边连半点反应都无,似乎这封信便直接石沉大海了。
面对这样的情况,他倒也没有半点着急。
毕竟博洛不是傻子,这种事但凡有半个字落于纸上,一不留神便是灭门之祸,所以他也只是密切地关注着清军那边的动向,却也再没有半点旁的动作。
果然,在一次次斥候回报之后,他发现清军也是与他一般施为,如此一来他自然也就明白自己与博洛之间的协议已然达成。
剩下的不过就是两相配合好好演上一出戏罢了。
不过这出戏到底该怎么演却也不由朱慈烺,说白了他虽在战略上拿捏住了博洛等人,但在战术上却是没有多大的主动权。
所以,当他得到侯世禄的情报之后便得先摸清楚博洛到底在做什么打算。
“各位有何看法?”
思量一阵,朱慈烺心中多少有了些猜测,不过按着往常的规矩,他倒也没有直接将自己的想法说出,而是问了一声才好整以暇地等待诸人的回应。
“回禀殿下,砍伐木材无外乎就是打造器具,但末将曾听人言这芜湖城中当是备了不少军资,似乎也当用不到这么多木材.........”
这些日子侯承祖一直记挂着如何能得些战功,可在被太子殿下否了打通水路的提议之后他的心思便直接落在了空处。
由此,他的心中虽然失落,但倒也不会多么颓废,见无人接话,他哪怕并没有定算,却也直接将能想到的全都说了出来。
闻得此言,在场诸人大抵都没有什么反应,毕竟这些事情基本是大家都知道的,最多也只能算是被侯承祖整理了一番。
可就是这么一通看似寻常的话,听在朱慈烺耳中却又是另一番感受。
清军斥候这两日的反应明显是博洛给他的第一个信号,在这个基础之上,大规模收集木料自然就是博洛发出的第二个信号。
那么情况便明显了。
若是只是信号,那么在分析此事之时便不能将目光只放在木料的用处上,更不能将目光只放在其合理的用处上。
木料......
木料.....
朱慈烺不断在口中念叨,眼神也逐渐变得有些空洞,而原本就对清军收集木料没什么太多想法的在场诸人,看到太子殿下这般表情之后也便静静站在了原地一言不发。
侯世禄自小便被人称作聪慧,到了大些更是在诸多事上都能算作拔尖。
可作为将消息带回来的人,他却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父亲那句普普通通的话,到底戳到了太子殿下的哪根神经,竟然能让他就这么陷入沉思之中。
更让侯世禄沮丧的是,他作为亲眼见到这一情况的人,到现在竟然连半点异常都没有发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子殿下有些空洞的眼神并没有半点重新聚焦的迹象。
如此一来,不但侯世禄心中越发难耐,便连袁继咸都不断思量起侯承祖的那句话到底有什么特别。
“舟船,浮桥,你们觉得清军若想南下,选哪个合适些?”
半晌之后,朱慈烺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几人虽也有些搞不清状况,但却不由在心中回忆起了周遭地形。
可谁曾想,他们这里还没想出个大概,却听朱慈烺直接下了定论:“哪里合适搭建浮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