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一天落荒而逃起,吴真再没有勇气去见那只魔。
她到底爱不爱顾清澜?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但她知道,她的心中,一直把当做一个任务。
一直以来,她都完成得很好。
在每一个世界,爱上每一个不同的男人,经历一段不同的人生。
没有一个人去质疑她,亦没有一个人会反驳她递过来的,赤诚的爱恋。
她就如同剧本里写的那样,痴情又忠诚地爱着她命定的男主。就像一场戏,你一开始有诸多的不适应,但一旦演久了,便代入了进去,很难出得来了。
她与顾清澜朝夕相对十年,撩拨他、痴缠他、爱恋他,把他的好感度刷了个满格。
然而,从没有人会问她,吴真本人到底对顾清澜,是什么样的情感。
那只魔的话,如同警钟,敲得她的灵魂都振聋发聩。
致使她那颗夏侯月怀皮囊下,吴真的魂魄,窘迫地选择了逃避……
……
“这株桃花树……可真美……”小公子张启宗抬头,扬起嘴角舒然一笑。
还真是,自从桃花妖七月走了之后,这株桃树枯木逢春,抽芽发枝,桃花灼灼,落英缤纷。
晚来风急,吴真迎头,被乱花迷了眼。
眼前的小公子跟个小傻逼一般,对铁剑派的一切都显得那样新奇。
令吴真有种错觉,下一秒,他会忍不住在那株桃花树下刻上到此一游,或者比v拍照。
忽然,他仰起头,看向桃树旁边一座高塔,“月怀,没想到你们这儿还有这么高的一座塔……”
“站在上面能看清楚整个弥山的景色吧……你能带我上去么?”
吴真眼色一暗,迅速又恢复正常,“那塔面南,所及只有田野树林。”
张启宗肉眼可见的失落。
吴真沉吟,又道,“不若明日我带你下山赶集,咱们郁南民风淳朴,好玩好吃的东西多不胜数咧。”
张启宗瞪大了眼睛,一个劲儿点头。
吴真轻笑,这个小公子是真的有点蠢了。
“那你须得答应我一件事。”她悠悠道。
“月怀你说,我肯定答应。”张启宗大喇喇地走过来,眼底尽是信任之色。
吴真心底一动,反倒有几分愧疚了,“明天我俩把你身后的那群人甩掉好不好,就我两人去,不带那一堆碍事的?”
张启宗从小身子弱,舞刀弄枪都是假比划,身后随时跟了几个暗卫保护,逼格提得满满的。
这种情况下,吴真还真找不到机会跟他说退婚与扶盏花的事,她怕事情一说出来,那群暗卫义愤填膺把她给撕了。
也只得自己创造机会,与这只小公子单独相处了。
如此思索,一个不妨,她落入了一个怀抱里。
入目是张启宗单纯的笑容,“月怀妹妹,你真好。”
说着,他幸福地闭了眼睛。
这只是一个少年单纯的拥抱,吴真被抱得一个踉跄,她心中惭愧,脑中轰鸣……
渐渐地,她感觉到一丝丝冷,她的思绪太过于纷繁,以至于连到底是晚风的寒冷,还是张启宗身体的寒冷也分不清楚。
素月分辉,一双冷冷的眼睛从高塔居高而下。
俯视着花树下一切。
树影晃动,那双眼睛微眯。
魔人的眼睛,能看清楚世界纤毫,所以也能清楚地窥见张启宗抱着少女的那双手,朝着树影的方向,悄悄结了一个印。
高塔一侧的锁妖阵,蓦地解开了一部分。
高塔上的魔人笑了,他敏锐地察觉出,那个人畜无害的张启宗小公子身上,似有若无地散发出一丝魔气。
同类。
……
吴真这几年跟着宁无霜学法术,好歹也略通了门道。
第二日,她便运用宁无霜教他的飞行符,把张启宗偷渡到了几十公里之外的县城。
铁剑派与砍刀门相隔甚远,两地风俗截然不同,而且这位小公子又因身体原因,从未接触过繁华市井,故而他看任何事物,都带着几分欢脱的憨气。
“月怀,月怀,这个亮晶晶冒着热气的是什么?”张启宗瞪着两只猫眼,蹲在地上,看着一个小孩子吃水晶糕。
小孩子就这么被他瞪着,一口水晶糕没咽下去,活生生吓哭了。
吴真哭笑不得,跑过去拽他,记忆却不可遏制地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候自己正在换牙,顾清澜不准她吃水晶糕,说对牙齿不好。
水晶糕都快塞嘴里了,硬是教他给夺了过去。
吴真委屈极了,借着小孩子的便利,在那里撒娇,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两人僵持了一个下午。
顾清澜脾气又硬,不会哄人,只得一小块一小块地掰开,巴巴地递上去。
吴真当时故意打掉了一块,他没有生气,只是蹲下来,沉默地又将第二块塞到她手中。
吴真还清楚地记得,那时候顾清澜脸上那般小心翼翼的表情,似在对待一个稀世的珍宝。]
“这叫水晶糕,晶莹剔透,清凉可口,是我们这地方的特产。”吴真将张启宗一把拖起来,“别欺负熊孩子了,走,我带你去吃!”
张启宗一口一个水晶糕,吃得不亦乐乎,又拉着吴真去买糖葫芦、选香囊、听说书先生讲江湖大事……
可不知为何,她每陪张启宗做一件事,都会想到那个曾经的人。
……
少年与少女在市集中游荡,少年越发地兴奋,少女却一点一点地沉寂下去。
她发现,自己无论走到哪里,哪里都有顾清澜的影子。
渐渐地……旭日西落,月华升起。
千百盏灯笼,点亮了整座大道。
如今上元节的余晖尚在,大街上灯影重重,热闹非凡。
吴真坐在一个小吃摊前,等馄饨。
张启宗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等待间歇,少女揉了揉眉间,她思虑有些过重了。
哐!
一个东西重重地扣在她的面部,吴真连忙睁眼……一片漆黑,只剩两个小黑洞,依稀可以看得到外面的景色。
入目,张启宗戴了一个猪八戒的面具,一屁股坐到对面。
两个人都戴着面具,故而看不到对方的表情。
如果张启宗此时揭开少女的面具,他一定会发现,她的嫦娥面具下,那张一滴一滴清泪砸下,无法自抑的面孔。
她记得有一年,顾清澜也这样带着她逛过上元节,花市灯如昼。
后来她逛累了,那人就背着她,一路回铁剑派。
路上无聊,她便把猪八戒的面具,扣在了他头上,自己则戴上了嫦娥的面具。
她醒来的时候,楚维之说师父生气大师兄擅做主张带她下山,罚他跪于祠堂三日。
她一开始一直不知道父亲为何会发怒,直到有一天,楚维之无意中说起……
她才记起,自己睡着前,将买来的猪八戒面具扣在了顾清澜头上,而自己,戴着嫦娥面具睡着了。
猪八戒背媳妇,猪八戒背媳妇……
他怀着那卑微的心思……舍不得摘……
终是被夏侯论剑撞破了……
吴真突然一把揭开面具,一双水洗过黑瞳凝视张启宗,白裙一拂,半跪在地,“启宗公子,月怀心知自己罪无可赦,只求启宗救一个人。”
“何人?”
“月怀愧对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