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劫大势之下,所有事物都将碾为虚无。
大乘本就临近此界力量最高点,这雷劫也就因此态势浩大,宋渺的眼被那电闪雷鸣刺痛,她的眼角几乎要滴落血珠。
但她没曾挪开眼神,只定定望着那雷劫之下,万物匍匐,她听到白屿净在她耳边低叹一声,以掌盖住她的眼。
长睫在他的掌心倏忽抖动,她讶然地不自觉子一仰,便被他搂了个紧。
白屿净道:“别看了,再看下去眼要受损。”
她沉默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要扯下他的手掌。白屿净被她的动作弄得有些无奈,他几乎是叹息的,顺从地松开手。
紧接着,就在她的前施了阵法,避免她这元婴之躯因这雷劫而有所受伤。
赤霄与他皆是大乘修士,齐齐经历过这类雷劫,自然无惧于此。赤霄托腮看到他们的举动,不由道:“怎觉你们知道这秘境内突破的是谁?”
白屿净动了动唇,“凌霄主。”
简洁明了的几字。
赤霄的眼神便变了,他打量着正殷殷看着那突破雷劫动静的宋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为了自己人与别的男人接触而气愤,“珍珠姑娘这两百年,是与凌霄主一同在秘境内?”他本以为这秘境内另留的一修士,是普普通通的低阶修士,便没想太多,但——居然是凌霄主?
他为何在这秘境内徒留两百年?依着他的修为,恐怕是能够轻松逃出罢?赤霄脑中念头急转,猜测颇多,最后将答案放在了宋渺上,这么一想便觉自己想对。
赤霄落在宋渺上的目光便有些不善起来。
赤霄与白屿净是至交好友。这些年来,他眼见着白屿净为见宋渺做了什么,他说了不少,婉言劝尽,白屿净才罢休了将秘境破开的念头。
但这两百年,他就算是常闭关,也能从外界传音符中听得天显门的消息。
——传闻那天显门掌门将那弟子的名谱划去,却是将她放在了与之同辈的名谱内。足足将她的辈分提高了十多代,如今天显门内最年轻的弟子都得唤她一声“师祖”。
她的修为显然还不够这称号,而白屿净为什么这样做,赤霄也能猜出一二来,他想他大概是坠入网无法自拔,为未来结成道侣做好准备。心有叹息时,也为他能在这漫长修真路上寻得一真心慕的女子而开心。
赤霄虽心有不悦,却顾忌着白屿净的想法,只说了这一句,他转眸就看到白屿净沉了沉脸。
他蹙眉看他,示意让他别乱说话。
赤霄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生气,心中不想到:是谁曾隐有忧虑地告诉他,他担心两百年时间不见,他会与她生疏的?
凤凰扯了下唇角,火翎凌空飘扬,刮起一阵风,宋渺这才看向他们两人。
因着方才专心看着那雷劫动静,错过了赤霄说的话,她客客气气地问了白屿净刚才究竟在说什么。
白屿净挡了挡赤霄看过来的目光,冷冷说没什么。
这事便掀了过去。
宋渺不将这事放在心上。她只是望着那一道道劈下,落在秘境上空的雷劫,稍微有一点点在意地想,张显阳应该能够顺利突破大乘罢?
她想得很浅,却也想得很深。在幻境破裂后,两百年没见,她一眼见到白屿净,就明白有些愫在他心里发酵,因为两百年的分离,那感甚至蓬勃发展到外人一眼便能看出的地步。
这是个好消息。
但对于宋渺来说,她没有那么喜欢白屿净,也不想强迫自己再当白屿净的弟子,哪怕他能够承诺不再将她当做炉鼎,她都觉得不愿意。
借着张显阳离开他,也是个很好的打算。
宋渺毫不愧疚地想,她望着那劫云的目光更加切,虽心中有着真切的关怀与担忧,但更多的却是思考在他成就大乘之后,她该如何通过他,离开白屿净。
她的绪寡淡,白屿净没有看出她的思绪。他只是静静地听着耳边那雷霆万钧,一道道骇人雷束砸下,他施力护住宋渺,没说要带她回天显门,近乎默认地让她看着张显阳的突破。
白屿净望着宋渺姣好的侧脸,看她眼神深亮,紧紧看着那处劫云,不知心中是酸是苦,但那念头却更深地刻在脑海中,他抬手轻轻擦掉她眼角微沁出的血珠,这是浩瀚强压下的副作用。
宋渺避开他,低低声道谢,又自己拽了袖子,摁去眼角的红意。
并不疼,白屿净知道,他过去见识过师尊的突破,也曾有过这样眼角沁血的时刻。但那时候没有人为他护法,他那混不吝的师尊向来不羁,突破之时,只想着让他见识见识世面,却没有给他做好防护。
那时候自己眼角沁血,两股战战,却只觉得心中震喜,为能够亲眼见识大乘之修成。那轻微疼意对他来说并算不得什么。
白屿净知道不疼。可是他看着她,却替她疼了起来。
她避开以后,他就更觉疼了。
白屿净空茫茫地看她,她不曾看他,上的衣着,粗粗看去很是朴素,但再定睛一瞧,他便认出这是凌霄主的长袍改制而成,这长袍也是件高阶上品法宝,外表并不华丽,内里却是由许多珍稀材料制成,足以抗衡大乘修士的勉力重击。
凌霄主在秘境内尚且为合体,这长袍对他而言应当算是十分珍贵,但他却将它改成女子的装束,送给了她。
白屿净猜她根本不知道这法宝有多珍贵。他垂在侧的手指微微蜷缩,心中却更加茫然,他想着两百年前那个念头,此刻有些怀疑地想。
他真的能够,顺顺利利让她成为自己的道侣吗?
白屿净不敢再想下去,他觑见那雷劫动静已经渐渐歇了,赤霄懒散地抱臂道:“……这界内,最年轻的一名人族大乘修士将要出世。”
凤凰说,又望了眼白屿净漠然的面色,不知道该叹气还是怎的,他摆摆手,一想起刚才替他说话,他还不领便来气,羽翼一摆,就往自家巢飞去。
丢了一句话道:“我先赶回去找我老子问问该给这新晋大乘修士送什么礼,走了。”
潇洒洋溢。
赤霄是凤凰,子向来火不羁,白屿净不言不语,默认他的离去,而耳膜微震动,烈火灼骨之感又悄然升腾,他张了张唇,有趋寒之意,伸手握住了宋渺的手。
他的手掌很,和他的外表一点也不相似。宋渺被他握紧双手,就能感到他在微微战栗,度传递到她上,她不觉温暖,只觉心中不适。宋渺有些惊讶于自己现在脆弱的承受能力,再想了想张显阳,得出了个答案。
——大概是两百年来,张显阳对她极有分寸的距离,不生疏不过分亲昵的行为举止,让她养成了这个子。
她被他宠得厉害,以至于无法接受她不喜欢的人触碰自己。
宋渺回忆过去与白屿净双修,眼神沉了沉,她想,自己必然要离开白屿净。
她已经再难以忍受与白屿净在一起,就算是作为界内无数女修士艳羡的对象,她也只觉得心中呕意阵阵。
面上的绪却不露山水,她眯着眼,询问他:“师尊,你——”
白屿净说:“有些了。”
烈火灼骨的感觉突然袭击,他隐隐觉得这来得不凑巧,因为她看上去并不是很开心。但他实在忍不住,如同尝过珍馐佳肴的人,看到面前自己最钟的美食,怎能忍住伸手触碰?
“是了,我为纯之体。”
宋渺淡淡点头,她只说了这一句话后,又冷冷地凝视那雷劫云散去,方才的大动,她没有错过。
也就因此能够确定,张显阳很快能够以大乘之出现在她面前。
说来也是幸运,他在秘境内突破,绝大部分的雷劫都由着这秘境挡去,这琅嬛秘境看上去已经是千疮百孔。还不知道下一次开启,这琅嬛秘境能够支撑得住各门派弟子历练否。
她静静等待着那张显阳的出现,却没想到自己方才的那句话对白屿净有多大的影响。
白屿净僵硬着脸,他不自觉地松开了因为内心深处的恋与趋寒之意,想要握住的她的手。
耳膜震疼,眼前如同蒙了一层雾气。
他想,她说这话的意思是什么?
她会否以为,他的所有举动都是为了想要与她这个纯之体双修才做出的?
白屿净在这一刻想了许多许多,而越想,他的心就越来越冷,那在幻境内的记忆也清楚地浮现。他作为崔嘉学时,以为自己只是将宋真真当做小妹妹,于是为野心而求娶帝姬,后来他才知晓自己究竟真心慕的是谁。
然而在幻境内,一切都已经迟了,他错过了,便被别人夺取。那霍生阳将他的弟子牢牢护在怀中,不愿他人窥视,强硬地夺走她,让他在悔恨交织中度过了幻境中的岁月。
记忆重归之时,白屿净想,自己一定要好好对待她,他有着先天优势,他是她的师尊,她为他的弟子。
她是纯之体,他是纯阳之体。他们合该是一对,合该在一起的。
但他没有想到,她会不会并不同意他的看法,并不同意——纯与纯阳天生一对。
白屿净能感受到宋渺的沉默,他想起她自看到他,就没有提一句幻境内的所有时,他就知道自己曾设想的那些可能终究只是妄想。其实他也可以一直强硬下去,如当年将她带回来时,对着失了一魂的她说要与她双修,漠然而冷酷。
那时候的她弱小,因此毫无选择,只能顺从于他。
而现在的她,依旧是弱小的,在他这个大乘修士面前,他一指就能掐住她的命脉。让她匍匐在脚下,忍泪顺从他。
可是这一回,他有点不敢。他根本不敢。
眼前的雾气更重,骨缝越来越灼,白屿净没敢再伸手,以她冷凉的体温降低自己的疼痛。
只是忍耐地,忍耐着。
便听一道泠泠男声响起,那人在明丽光箭散落之下,款款行来,凌空之下,有万物低鸣。
雷劫散去,这界内,史上最年轻的一位大乘修士,往他们走来。
宋渺睁大眼,她不由笑了起来,而白屿净冷漠地望着他,听到那玄衣男子轻唤了声,“珍珍。”
一道利芒割破那为护她而立的阵法。
她的长袍在风中烈烈,旋后又归之平静。白屿净骇然发现,面前这初成大乘的男子,竟有堪比他的力量。
“来我边。”
他这样说着,点漆般的眼里,蕴藏着星与花,对她永远柔软温和的笑意,暖暖地盈着。
宋渺失笑,她踏出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