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澜满心嫉恨,满心骇然,她看着玄衣男子的痴态,茫然与惶恐再显。
若是……若是太子选了她……
不,不可能,霍澜敛下神,心有侥幸,她抱着一种难言的自信与妄想道:只要她与太子哥哥说道这宋真真对崔嘉学的影响,他便会对这女子生厌,再不会靠近她了罢?
霍澜的念头想得很好,她望着那宅外,玄衣男子的低首含笑,她看不见宋渺的影,却望见那稍矮些的男子,平常无奇的面上带了无奈与碎碎念,他抱臂看天,像是烦厌了这腻人态,摇头晃脑,一副世间唯我清傲孤绝。
她摔下帘子,嘱咐车夫往回赶。这一番气势汹汹的来袭最终以这狼狈姿态告落。
宋渺与霍生阳并没有注意到霍澜的前来。
门外是两个男人,她穿了月白衫,挽了少女发髻,礼貌地朝霍生阳微微笑了笑,她的手袖被他拽了拽,试探而小心翼翼,她觉得好笑,张口问他找她做什么。
“想要邀你一同去看戏。”
高威懒洋洋地插了一嘴,霍生阳点了点头,目光灼灼,声线是温雅的,“你会喜欢的。”
宋渺看向高威,他离他们远的,见她淡淡看过来,很自觉地退后几步说:“我就先去找我的小吧,阳公子、宋姑娘,别过。”
霍生阳面上表依旧切,宋渺思忖一会,答应了他的邀约,两人便一同去了。
宋渺大抵是因着前几个世界中,曾与某个年轻貌美的戏子先生有过一段缘,因而对这唱戏等等倒也算感兴趣。
于是,霍生阳这便算是讨了巧。
宋渺的同意,顿时让他喜上眉梢,在戏楼看戏时,宋渺认真望着台上花旦小生对唱,台上戏子曼妙姿迷人,她不由合着打拍子,俨然一副戏痴样。
她在看戏,霍生阳却在看她。
年轻女子有着一张花秋月般的美丽脸庞,她谁也不看,只静静看着台上的生死恨,意绵绵,秀白的指落在桌前,轻轻敲击,口中绵长地轻和着,轻软而甜蜜的声线。霍生阳明明知道她自小养在村野间,此刻的熟稔欣赏唱戏花腔等等,本该让他生疑,但他却在痴痴看她之际,什么也想不到,什么都不敢多想。
霍生阳看着她的侧脸,只能想到岁月静好,只能想着,她真好看,他真喜欢。
他浑都柔曼在这酥软的绪中,无法自拔,不知怎的,那一种暖洋洋的,让他几乎要落泪的感油然而生。让他不敢挪眼,不敢出声打搅这一幕。
一场戏落幕,宋渺这才吁出一口气,抬手饮了口茶,她不经意间侧过头,就见到他目光如炬,望着她,专注而柔软,好像一只怯弱的动物,水淋淋的眼儿里满是期盼,盼着她能够回应他一点点。
宋渺轻轻挑了下唇,冷漠极了。她置之不理,将茶水饮尽后,又回过,一眼不看霍生阳。
他沮丧,也失落,像是意识到她好像并没将他放在眼里,耷拉下绪,乌黑的眼瞳里,幽幽的冷意褪去,只剩下水淋淋。梨涡不见了,宋渺也不曾理会。
今看戏毕了。宋渺心愉快了许多,拜别时,霍生阳讨好地问她要不要下回再一起看,她思考片刻,摇了摇头,淡声拒绝了。
“到底是不方便,谢过太子下今的邀约了。”
“叫我重阳就好。”霍生阳固执地让她改口。
宋渺无奈:“……重阳。”
他这才微笑起来,望了望天色,漫不经心状问道:“近来崔状元可有来寻你?”
宋渺说:“来倒是不常,他已有未婚妻,本就不该来多见我。”
语气是平静的,霍生阳听不出什么在意,他心中暗喜,唇边就带了点笑弧,梨涡浅浅,“那,我来会打搅到你吗?”
他怎么这么不自觉呢?宋渺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心说她怎么好在这燕朝第二尊贵的人面前说我确实烦了你天天来找我?
她当然不能这样说,加上最近因为和他接近得多,满足了他不少亲近她的愿望,这让他没有分毫难过悲意,只每更加欢喜起来,于是这幻境一点都不再破碎融化。宋渺绪有点上来,她皱着眉,硬邦邦道:“不会,贵人前来,蓬荜生辉。”
霍生阳听出了点她的不耐,他敛神,静悄悄地抬眼看她精致绝伦的脸,刻意转移话题,“你喜欢宫中的糕点吗,我可以为你带来一些。”
他难得记下了那么多的糕点名字,一字一句地道,什么桃花糕点,豆芽糯米,在他平淡柔软的声线下,乒铃乓啷地吐出,跟唱戏似的。
宋渺听着听着,最后还是没忍住噗嗤笑出来。
霍生阳惊讶地看她在笑,不明白她在笑什么,却忍不住跟着一起笑,他等她笑过以后,诚心诚意地询问:“哪里好笑了?”
“我下次再说给你听。”
他很喜欢她的笑,就连脸面也不顾了,宋渺收敛了笑容,才注意到他低进尘埃里的姿态,仿佛一只摆尾犬,小声吠叫着,乌亮亮眼里满是意。
——喂,这样让她怎么下手伤害他?
宋渺真的无奈起来,她觉得脑门有点疼,这幻境究竟给了张重阳怎样的记忆,居然让他这样痴心于她?她感到了小小的忏悔,为自己势必伤害他而提前合十念佛。
但逃离幻境是必须的,无论他再怎么乖巧,再怎么倾心于她,亦或是再怎么温柔体贴,都拦不住她的心意。宋渺看他满心沉浸在欢乐中,冷冷地摇头,说没什么。
他就低声嗯了一句,也不生气,看她走入宅子时,影隐入门内时,茫然若失才展露出来。
霍生阳想,她生气了吧?
……他大概做错了。或许对她而言,他每来寻她,这一点就是做错了。
可是他拦不住自己内心的迫切与渴望,仿佛只要一看不见她,他就觉得她会消失不见,而消失不见的后果是极为可怕的,霍生阳不敢想下去,他总觉得从前自己经受过这样的痛楚,那痛应当是剧烈而难忍,他一想起就觉得心脏被撕裂,脊骨直不起。
浑冷意,浑颤抖,一种莫大的恐惧如猛兽张开血盆大口,将他吞入腹中。
因此,这一次他再也不敢松手了。
男人绪渐渐悲伤起来,走进宅内的宋渺敏感觉察到这幻境有了动dàng),她皱眉往门看去,心说究竟是霍生阳还是崔嘉学突然心生悲意?
门已经关上,她自然不能再开启去瞧,宋渺索不再想,只觉得随便哪一个都好,这幻境的破碎程度已经接近五分之二了,她总觉得再过段时间,就能够逃离这里。
每一回破碎的幻境碎片,都会让宋渺感觉周一阵暖意,她想不出所以然来,只以为这是幻境的副作用。正专心瞧着这幻境动dàng)时,那动dàng)又慢慢稳定下来。
门外霍生阳悲恸的绪一闪而逝,幻境也就随之破碎,他很能调整心态,愉快地又想起了方才她朝他笑的模样,觉得心下暖洋洋的,只想天天都看到这笑才好。
——天天都看到啊。
但暂时还是个妄想。
霍生阳知道自己对于宋渺而言,并非她心间人,或者说,他万分清楚她之前慕的人是谁。早在第一眼看到她,为她心悸慕之时,他就特意要来了她的所有信息,知道乡村邻里都说她是个好姑娘,做了个未婚妻的好本分——若不是慕崔嘉学,她怎能做到这一步?
崔嘉学最初不懂,如今却也懂了。而霍生阳在看到这些时,第一眼就明白了少女藏在安静外表下的动心,他为之怜惜,为之动容,却更为之倾心,他存有妄想,想着未来她能不能也像喜欢崔嘉学那样对待他。
霍生阳满心贪恋,他想着,眼中亮光更甚,一簇明焰般撩人。霍澜踏入这宫中,瞧见的便是他向来不展露在宫中众人面前的神态。
隐有痴意,隐有柔,霍澜心中一喜,只觉今天的他很好说话,想着不久前看到他与宋渺的相处,那一句嗲声嗲气,戚戚楚楚的话便吐出口。
她意有所指地埋怨:“太子哥哥,我……嘉学他……”
剩下的话还没说清,霍生阳就明白她要说些什么。他一耳听,一耳出,只想着念着宋渺,漫不经心地道:“那便让你与他早早成婚吧。”
霍澜惊了惊,她剩下的挑拨离间还没道出口,就被这个话堵在喉间,等听懂了,又觉得有些兴奋,她期盼地想听明白霍生阳究竟要说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在宋渺面前的烈温柔与痴心意,尽数变成了冷酷无与漠不关心。
“男人么,总妄想着自己不该得的,”霍生阳想,宋渺就不该是那崔嘉学能够妄想的,他既然选择了霍澜,那便乖乖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罢,他能够好好照顾她,“崔嘉学守孝这事与成婚其实并不冲突,你本也不在意这些对吧?”
霍澜点头,她从来没有见过那崔母,哪来未婚妻该有的丝毫同痛心之感,更别说崔嘉学自己都对生母感寡淡,这一对堪称完美的未婚夫妇,在这方面如此薄,霍生阳便卯着坏心眼,劝她道:“如果真觉得守不住他,就早点与他成婚算了。”
霍澜听了这话,面上晴不定,她难看地扯了扯唇,低声抱怨:“太子哥哥,我哪里守不住他了?”最初来告状挑拨的目的浑然忘之脑后。
霍生阳如何不懂她被挑明后的狼狈?他冷笑一声,直白道:“你不必想着我去动宋真真。”
“我对她,可并非你以为的那样。”目露警告,霍生阳手上玉扳指扭动,他红一下子就将这嚣张跋扈,蛮横无理的异母妹妹的心思给弄歇了。
内,太子下眉眼生辉,他笑意淡淡,霍澜瞧着就心生惧意,什么话都说不出,她不期就想起宫中对这手段铁血的太子的评价,说他冷冷感,又天资聪慧,是最合适的下任君王。
她看他明明在笑,语气也还算温柔,却觉得浑发凉,方才那想着若她挑拨失败,便自己动手伤人的坏念头缩到没边。
霍澜喏喏称是,她下一刻,听到霍生阳随意地道:
“未来你或许还要叫她嫂子,澜,有些坏念头,想想就罢,”男人扬唇,泠泠光芒在眼中破放,利刃刺人,“……我当才说的,你要是真想早点成婚,我帮你去与父皇说道。”
霍澜喜意顿上心头,霍生阳答应后,就让她离开。等亲手将该忙完的忙过后,到了燕获帝面前,提出这请求时,他那父皇一下子看破他的心思。
“那叫做宋真真的女子,可倾心于你?”
燕获帝问他,目光慈,霍生阳愣了愣,向来诚实的他说不出“倾心”二字。
垂着眼睫,他低低叹了口气,幻境微微动dàng)。
燕获帝摇头叹道:“重阳,父皇便替你做决定罢。”
什么?
霍生阳没懂他的意思,燕获帝抬手便在圣旨上写了两道旨意,一是准了不久后帝姬与崔嘉学的婚事如未得知崔母丧事时那般照旧,在几月后大婚。
二是——
他正想写下指宋真真为霍生阳为正妻,那字还没写下,霍生阳便变了脸色,他拜在燕获帝脚下,头叩声响,“父皇,不必为儿臣下旨。”
燕获帝停了笔墨,问他为何。
他向来宠他,想着为他写下这圣旨,也是有想看他们早点成婚,让这皇室血脉早延续的意思,霍生阳的反应让燕获帝有些不解,语气便冷了些。
“她不会高兴的。”
“我想试一试,能不能……”让她真心,出于自己的本意答应他。霍生阳存着这样的妄想,他眉眼生暖,唇含笑意,燕获帝瞧着便止了动作,但他仍旧摇头,温声说,“你本是太子,若是欢喜谁,要来便是,放得如此低,怎能符合你的份?”
“父皇从前与母后不也是如此吗?”
霍生阳只淡淡反问一句,燕获帝愣了下,最后失笑摆手,让他走罢。
霍生阳走出皇宫,他脚步稳稳,每一步都踏得坚实,男人冷峻的容颜在风中隐有锋芒,他纹丝不动的唇角,显露了坚定不移的心。
面上如此,男人垂在长袖中的手掌却微有颤抖,他攥紧一分,眼睫低垂,燕获帝方才的建议又在耳边浮动,他不能否认,他有一瞬间的动心。
想着,将她以太子妃的份留在边就好了。他真的很想与她朝夕相处,恨不得将她抱在怀中,让她永远也不会挣脱他的桎梏。
霍生阳将那不堪念头咬牙碾碎,他知道自己已经有些偏执,好在他在心绪转黯之际,想起了宋渺。
她笑起来很好看,他舍不得看不见她的笑。
鸟儿囚在牢笼里,但是再也没有清脆歌声,牢笼会快乐吗?
或许有些牢笼会,但他不是这样的坏家伙。
霍生阳认真想,他只想让她开心一点,要是能够常见到她开心,那就更好不过了。
男人想着想着,又叹气,他眼瞳里浸了点汪汪的水意,明明不是眼泪,看起来却水淋淋,使人看了就觉得委屈极了。
这真真是——委屈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