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澜觉得委屈。
她满心慕着崔嘉学,为他做尽自己能给他最好的,她向来是那样任的女子,在宫中,她是除了太子霍生阳外最尊贵的人。可是她能够为了嫁给他,苦苦恳求自己的父皇,最终如愿。而在如愿后,又甚至求上了同父异母的太子哥哥,让他在朝廷上多多关照他。
霍澜与霍生阳并非同母所生,她是现宫中贵妃之女,霍生阳是那早逝的皇后嫡子。燕朝宫中唯有他们这两支子嗣,因而哪怕霍澜并非皇后所生,不能算得上嫡公主,却也依旧备受宠。
玉珏跌落在地,霍澜冷冷地看那碎片于阳光下折出明亮冷漠的辉泽。
她咬着牙,又喃喃地,带着点狠,带着点纵,“嘉学怎么能这样……”
“故人”“故人”。
这几个字在霍澜脑中拂过,她浓烈艳丽的精致容颜上,满是怒意,满是不忿,那摔落在地的玉珏被她置之不顾,转便往贵妃寝宫走去。
她心烦意乱,只想着要让母妃教她该如何将那惹她厌烦的“宋真真”赶出崔府,霍澜毕竟手段稚嫩,她知晓母妃绝对会比她懂得更多。而当时她求来这婚事,还是在母妃的枕边风帮助下才能达成。
到了贵妃寝宫,霍澜望着严贵妃的美艳脸庞,心中绪顿起,她那在路上已经收敛了些许的怒火又在母妃淡淡睇来,柔软而平缓的问句中崩溃。
但最后,她在倾吐所有郁闷绪后,却只得到了严贵妃一个看孩子玩闹撒泼般讨趣的眼神。霍澜震惊听严贵妃柔声笑道:“你是他的正妻,又何惧这些?”
“可……”她想说自己那般气恼,那般不愿意看有女人住在她将要与他未来生活在一起的府邸内,霍澜的话尚未说完,便听到严贵妃漫不经心地转移话题道,“不过,你和崔嘉学的婚事恐怕是要推迟了一年,你晓得吗?”
这个事实,霍澜自然知道,她又怎么敢在母妃面前说,自己满心愤懑的一半缘由就是因着这个“故人”将崔嘉学的母亲死讯带来,妨碍了他们的婚事。
她道:“我知道。”
严贵妃的细眉微挑,看出女儿的绪,她望着她的少女怀与委屈失落,心中柔软,霍澜久久沉默,好似在她那句话后便失去了所有兴致。严贵妃伸出画有朱色秀甲的长指,轻轻摩挲霍澜的嫩肌肤。
最后温柔慈道,“若是真觉生气,万分委屈,去寻太子罢,让太子替你做主。”
霍澜没有明白:“太子哥哥?”
她困惑地看着她,在严贵妃缓缓而富有深意的声线下,顿时明晓:“你与他关系尚佳,妹妹有事,兄长帮忙,要比你自己动手好许多罢?”
严贵妃拍哄她的意味浓厚,而霍澜也明白母妃的意思。她不愿意让她以帝姬的份出头为难人,毕竟是女子,若是太过强硬,恐怕会惹许多人生厌,霍澜也明白自己的格,虽说纵但也还算有度,若是此次她亲自出手,恐怕会因着之前求婚事而一同惹了父皇心有不快。
但这事放在太子上便不同,霍生阳与霍澜的关系尚佳,她若是提出点要求,他不会不肯,更何况,以兄长的份警告未来的妹夫,比她这个未婚妻出手要合理得多。
父皇又从小偏疼霍生阳,就算他做得有多过分,他都不会出口指责。
霍澜眼神微亮,她朝严贵妃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便往霍生阳那去。
严贵妃看着霍澜的背影,慈无奈地笑起来,一旁服侍她多年的婢女低声道:“贵妃娘娘,公主还这般天真烂漫,未来嫁入崔家可怎么办才好?”
严贵妃托着下巴,眼神轻软,缓缓道:“只要太子尚能将她当做妹妹看,她就算天真烂漫一生一世又如何?”
严贵妃比谁都懂得把握住霍生阳的重要,朱唇微扬,星眸美艳,“他是未来的皇帝……只要澜聪明,我这个做母妃的也就不畏惧什么了。”
……
霍澜聪明么,当然是聪明的。她比霍生阳小了六岁,霍生阳是看着她在宫中跌跌撞撞长大。
燕朝这一辈只有两个尊贵血脉,按理说,他们本该是万分亲近,又因为别不同,不必在权势上有所争夺,早在最初,严贵妃生下霍澜时,就有心让她随着霍生阳一同玩闹长大。
但彼时年幼的霍生阳态度却淡淡,并没有将霍澜看做宠在手心内的妹妹。不过,这么多年来,在严贵妃的努力,以及霍澜的讨好下,他们之间的兄妹关系看上去好了许多,若是霍澜有什么要紧事来请求霍生阳,他也是会帮忙的。
霍澜一脸紧张地对面前穿玄衣的太子说清事始末,她露出几分真实感的落寞与难过来,“太子哥哥,我不想看到嘉学将那个女子留在府邸内,那是我们未来的婚房啊……”
霍生阳目光冷冷地看着她低首说话,许久才从喉间吐出一道意味不明的嗯声。
最后道:“你所说那女子,叫做什么名字?”
向来嚣张跋扈的霍澜今居然懂得寻他来做些事,只是又和前些子一般,是为了崔嘉学。
霍生阳并不关注她对崔嘉学的感,只是觉得能够帮她一把便帮。无论如何,都是名义上的兄妹。
严贵妃恐怕想也没有想到,她与霍澜花费了十多年在筑构与霍生阳的关系上,如今她们都以为已经达成目的时,但在当事人心中,却也仅仅是名义上的关系罢了。
霍生阳问出这一句话,就听到霍澜道:“她叫做宋真真。”
“太子哥哥,你只要让她离开崔府就好,不用做出太过分的行为。”
霍澜心口不一道,她眼中明明有着与口中违背的亮光,却故作善良道,霍生阳不置可否,却在舌尖磨磋宋真真三字时,觉得有点异样。
他这才想起来,高威曾在酒宴上当做玩笑谈起的逸事。
霍生阳答应过霍澜,却没说要以什么法子来帮她,霍澜也不敢问,心中却充盈着期待,她恶毒而希冀想着太子会如何对那所谓“故人”,那一股因为婚事将要推迟的恶气便出了大半。
等回到自己的寝宫时,她再看到地上跌碎的玉珏,眼珠一转,又将那玉珏碎片用丝绸帕子包起来,戚戚怨怨要做出委屈样去父皇那里说。自己不小心将这贵重的东西摔破,以此换来皇帝的怜惜与再赏。
霍生阳并没有第一时间替霍澜做事。
他的事繁多,皇帝的国务已经有大半由他处理,在将那些文书一件件批注好后,他才在空闲时想起了昨答应霍澜的事。
便唤了侍从。
他道:“去置办一所住处,要能够现住下。然后……”
霍生阳冷峻而俊美的形在案桌前,似有凝滞,侍从低首不敢看主子,却听他语气恍惚道:“罢了,先置办下来吧。”
霍生阳心中觉得奇怪,他将背靠在椅子上,疑心自己是不是绪波动得有些莫名,不然为何在提起宋真真这个名字时,就觉得心中有异样的柔软?
这个念头在脑中转了转,他便没能说出将那宋真真强行掳来送进那住所内的法子。这法子本是最为粗暴简洁——等待一年后霍澜与崔嘉学成婚后,再将宋真真放出,拿着钱财妥善安置她便罢。
但他终究没说出,侍从听令离开,他望着面前冷在墨台上的墨块,以毛笔蘸取,在纸上随意写下“宋真真”三字。
旋后。霍生阳愣愣地看着那三字,他揉了揉眉心,决定明去崔府一趟。
至少见一见,只是个名字就让他心中隐有绪起伏的女子是何方神圣。
翌。
崔府内,与往常一般,宋渺在清晨洗漱净后,孤孤单单地坐在府中花园内,望着这里的布置,有时落泪有时惆怅,试探地看这幻境的松动程度。
近来简简单单的落泪已经勾不起幻境的松动,宋渺惊诧之余,明白这幻境恐怕是吃腻了她常掉泪的戏份,这么一想,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琅嬛幻境究竟想要看到什么?“五味六七”,或许不仅仅只是眼泪这一项。她思忖。
宋渺坐在花园内,她穿着崔嘉学使人送来的长裙,裙摆迤逦地散落在地,因着这一张绝世容颜,她的侧影看上去像是一朵柔软的花。带着颤巍巍的水珠,仿佛下一刻就要盈盈落下。
今崔嘉学上朝去了。她这些子都是这样的作息程,在花园逛逛,吃点东西,掉掉眼泪,又常试探着开启随的乾坤袋,但终究没能成功。而让宋渺惊讶的是,这幻境神通广大,这幻境内万物都是那般真实,她也曾试探找寻白屿净的乾坤袋等等,却并没能找到。
就像她在这个幻境睁眼时一样,她浑灰扑扑,一看就是没了原本的衣着,只有乾坤袋许是因着她记忆犹在,才能被她掌握手中。
只是打不开来,也就依旧没什么用。
宋渺百无聊赖地托腮看着花园内郁郁葱葱的灌木与香气扑鼻的花朵,她神态略带迷茫,思考着什么,便听到有人在唤她道:“宋小姐,有客人来了……”
这话是管家道,他看上去绪有点复杂,宋渺愣了愣,“崔嘉学还没回府吗?”管家拱手站在一旁,看样子是要让她先去接见客人。
只是她以什么份去?宋渺冷面冷心地看着他,等待他给个合理的解释,管家最后勉强解释道:“客人的份尊贵……”
却是不得不见了。
宋渺扬唇,不将自己的嘲讽露出,她起,抚去裙摆的褶皱,示意管家在前面领路,她缀在后。直到她到了府邸大厅,望见那一道玄色背影时,才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似乎……很熟悉?
宋渺没来得及想太多,她自踏进门,管家就隐去。她只能提起精神,想要看看这在管家口中“尊贵的客人”究竟是谁,她眼尖,一下子便注意到他袖间绣有的四爪龙纹。
这份便知晓了,宋渺敛了神态,恭恭敬敬地低头对那背影唤了句“太子下”。宋渺以为他是来替帝姬出一口气,来质问她这个占了崔家住所的陌生女人,因而态度放得很低,避免因此产生纷扰。
她正低头,霍生阳便转,他没有第一时间看到她的容颜,直觉她此刻心不佳,下意识开口道:“你是宋真真?”
泠泠如冷泉的声线,在空气中,隐隐晃起一阵波动,宋渺低着头,闻言惊愣抬起,她看见那张熟悉的脸,俊美而冷漠,一双玄色眼瞳在天光下也仿佛没有温度,他看着她,不知为何,微有恍惚。
“我是——”
宋渺发现,她在说出这一句话时,幻境微有震动,那好久没有因为她落泪有所融化的幻境终于又开始了轻微破裂。
但霍生阳不能看见。
不,是张显阳。
宋渺猜测他是随着她一同进入这幻境的,但她却不能明白这幻境的意思,为何在他们相遇之时就隐有融化趋势——他们也就只讲了几句话而已。
霍生阳看到她抬起来的脸,就沉默了,他心脏嘭嘭的跳动,飞快而激烈,他张了张口,然后一个“真真”就滚落出喉。
门外管家胆战心惊地看着崔嘉学穿着朝服,正走进大厅内,他冷冷瞧见他的瑟缩,唇抿了抿,没问里面具体是什么况。
踏入一步,崔嘉学就听到霍生阳的声音,冷而柔,异样的矛盾,唤她“真真”。
他看到宋渺恍惚的眼神,还有霍生阳炽的目光,他心下不适,忙上前挡住那目光,不客气质问道:“敢问太子下来府中何事?”
“让我的客人来接见你,恐怕不太恰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