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澜眼睁睁看着苏欢带她去卫生间擦洗衣摆污渍,再重回宴会时,他都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他听到侍者询问是否要添酒的声音,沉默片刻才说:“好的,谢谢。”
酒味浓烈香醇,他慢慢吞咽入喉,再将眼望向宋渺,看着那个亭亭玉立,曼妙清冷的年轻女人,冲着她面前的俊俏女人笑。
那个笑容让他心动。
鹤澜听到宋渺带着些微醉意地与苏欢说话,她亲昵喊她“欢欢”,万分童稚的名字。
苏欢非常开心地接受她的专属昵称。
——同样是两个字的姓名。
鹤澜喉间轻溢出叹息,他想,这回他又嫉妒起苏欢能够被叫做“欢欢”了。
他沉默地饮酒,没再注意两位好友的绪,他瞧着宋渺一雪白,衬得人美如画,眼神渐渐安静温柔。
翡翠般温润如玉。
宋渺扭头时,撞见的就是这如水般的目光。
她不由展颜,笑着冲鹤澜点头示意。
精致的容颜,在酒意氤氲下,柔化成充满笑意与媚色的恬静。她举杯冲他笑,眼眸莹莹,鹤澜牵起唇边弧度,心中竟升腾起莫名绪,是出于一种直觉,但他转念又将这抛之脑后。
告诉自己,怎么可能。
“哥,你做什么呢?又给我账上打了这么多钱?”苏欢抱怨道,她坐在餐厅高脚椅上,简单了件男士西装,内里是雪白衬衫,袖口被她闲散地扣了两个扣,看上去肆意慵懒。
宋渺在她侧坐着,闻言扬眉看她,苏欢推了一碟蛋糕到她面前,喊她吃,还一面与兄长打着跨洋电话。
“哎,这是什么理由?我旅游就给我打钱?之前出差怎么不给我打钱做辛苦费啊?”苏欢与苏驰的常互怼,听得宋渺直乐,她笑弯眼,给自己喂了两口蛋糕,又给她喂了两口。
苏欢含着她的指尖,小孩子气地tiǎn)了下,还顽皮地抛了个媚眼给她。
她鼓鼓囊囊道:“是嘞,和淼淼在这家推特上很有名的餐厅吃饭,嗯嗯,你要和她说两句嘛?”
说着把手机放了扬声,于是宋渺就听见那头苏驰半笑半无奈地骂了句苏欢,旋即正色说了几句长辈告诫小孩子出门注意安全的话。
宋渺很乖地应声,最后谢过苏家大哥。
待挂了电话,她掐了片餐桌上摆花的叶子,用尖尖角戳了下苏欢的手掌,她正巧将手指伸过来,要淘气地抢她的餐盘。
被这么一戳,苏欢佯装委屈地嘤嘤捂脸要哭。
宋渺说:“……坏蛋。”她对她的撒没辙,简直像是初次养孩子,被孩子的大哭大闹吓到手足无措的父母,只能闷闷憋出一句“坏蛋”来。这也是因为她从没见过像苏欢这样喜欢她的女孩,所以她的无措也就有可原。
苏欢最后还是收了作态,她扬眉,托着下巴,俊俏脸蛋上有着深切笑意,声音又轻快又温柔:“真开心啊,能和你一起出来旅游。”
宋渺说:“我也很开心。”
她吃着精致糕点,感受着甜意在舌尖弥漫,又重复般说一句:“很开心能和你一起来旅游。”
这句话再平淡不过。
苏欢没有听出太多含义,她的心思全在面前好朋友的笑靥中,脑袋一半昏沉一半清醒,又甜蜜又晕陶陶。
“我真喜欢你,欢欢。”
宋渺小声说,苏欢没听见,她正专心给她切着牛排,低首间,白皙俊俏侧影带着温柔的弧度。
她没听见。
也还好没听见。
“你做出决定了?”176问。
宋渺说是。
“我总要知道,感特殊世界里,所谓主线任务里的动心标准是截止在动心初萌最好……还是其他。”
她将这作为学术讨论,甚至将各类况都想过一遍:“这玩意最不牢靠,七年之痒就足以将动心产生的慕消磨,倘若我选择留下,那万一他们再遇心动之人,这主线任务算不算成功?我不敢冒险。”
“纵使我能让他们保持对我的慕之,但这也太为难我了。”
宋渺皱了皱鼻子,她说:“这样太累了,何况我真的不喜欢他们,也不稀罕他们的喜欢。”
176问:“那么以后的感特殊世界里,你会选择留下来吗?”
她淡淡摇头,旋即弯眸笑说:“如果这个世界能够顺利完成,那接下来的世界里,我当然会选择对我最有利的方式。”
“而绝大部分时候,我恐怕都不是很乐意留下来。”
“毕竟,我最终的目的,只是为了主神的那个诺。”
她认真说。
176不再多说,它沉默看着她在纸上写下什么,然后——
毫不犹豫地选择登出世界。
……
林枳承跪倒在地,他满眼泪,却连绝望痛哭都没法呜咽出声。
他满心荒凉地看着体冷却的林淼,颤抖着,不能语,他觉得浑发凉,冷到发抖。
寒风从骨缝钻进,他牙关抖动,他想伸手碰碰她。可他不敢,他的泪噗噗落地,砸在地面上,激起烟尘。
他几乎要为此窒息。
林枳承已经陷入崩溃绪,他听不见四周所有声音,目光只能紧紧凝视着面前的女人,他满心冰凉满心惶恐,心脏仿佛被揪住。
疼得他最终呜咽出声。
他茫然地低语,痛苦与不解倾然而出:“林淼……淼淼,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他没能知道答案,且永远也不会再有答案。
鹤澜经手了这个案子。
说是案子,其实到底也只算是个普普通通的自杀案件。
法医在鉴定过死因后,下定论为自杀。
鹤澜站在门边,他环视着这在市中心的公寓,耳边同事问他怎么突然面有凄色。
他没有回答,只是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最后没能,“抱歉。”
大颗泪滚落,鹤澜只觉心口艰涩,他伸手盖住眼,轻微喘息两声,再次说抱歉。
同事没料到他的绪会是这样大,他怔了怔,“是可怜这个女孩吗?”
“我猜这姑娘应该是有点心理疾病吧,看她冰箱里有很多酒,如果没猜错的话,她可能还有点抑郁症——”老练的同事判断道,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只是这次的死者太过年轻,也过分漂亮,以至于他格外惋惜。
鹤澜说:“怎么能判断是抑郁症?她平时看上去并不像是——”可到最后。他自己都恍惚犹豫,再说不下去。
同事讶异道:“鹤澜,这位是你的朋友?”
他为自己猜疑死者自杀原因感到抱歉,到最后还是说:“如果不是有心理疾病的话,怎么会突然自杀呢?”
鹤澜想到那时候,她说自己没有家的模样。
她小小声说着:“我哪有家啊。”很轻微很轻微,只是差点就要消散在风中,他就要因此略过没能听见。
可这一刻,鹤澜宁愿自己从没有听见过。
林淼留下的纸上,简简单单写着几行字。
由林枳承递交到苏欢手里。
她接过这张轻若鸿毛的纸,上面写着她留在这个世界的最后印记。
——
苏欢,淼淼很喜欢你。
这段时间,认识你很开心。
希望你永远快乐,开心。
苏欢眨眼,她的泪啪嗒落在纸上,最后连哭声都轻微不可闻。
“林枳承,你是在骗我的吧?”最后,她抬眸,轻声问,但泪却止不住,她安静地看着他,试图让他告诉她,他交付给她的不是遗物。而只是一份普通的书信。
苏欢又说:“拜托了,你是在骗我的,对不对?”
最终,哭音再也忍不住,她仓促用手抹过泪,可泪流得太快,她擦也来不及。
林枳承颓然地坐在她面前,呼吸沉沉,痛苦绝望。
“对不起,她只留下了这张纸……”
林枳承也不知为何要道歉,但自接受了林淼自杀离世后的事实,再翻看她所有遗物,却只能找到这一件东西时,他心中的痛苦愧疚就更加浓烈。
他捂住脸,大颗大颗的泪渗出掌缝。
“我没想到的,我没想到的……明明一切都要好起来的,都要好起来的……”
他喃喃说:“怎么会这样——”
苏欢一字不发,她满眼含泪,浑发冷地看着手中字迹。
“淼淼很喜欢你。”
落笔最初,似乎错写,她恍惚以为,最初落笔的那个偏旁,是“氵”。
最后,她握紧纸,像是要将这几行字揉进心里。
揉到再也无法与她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