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夏盈闻言,这才作罢。
空缘大师开始做法,煞有介事地摆上香烛,招魂铃响,烛火忽明忽灭。夏怜静静坐在一边,看着眼前的大师挥舞着桃木剑,不知怎么,目光不由自主望向了夏意。
却不料,居然正对上了他的眸子。
他竟然……也在看着自己。
只一瞬,夏怜的眼神与他错开,目光重新落在眼前的空缘大师上。
突然,他手中的桃木剑停止了挥舞。
再接着,桃木剑指向了虞昭。
虞昭面不改色,只静静观望。
众人屏住呼吸,心中暗道:空缘大师手中桃木剑的指向,莫非在暗示什么?
比如,有关莺儿的死……
很快,空缘的手腕一偏转,桃木剑的剑尖由虞昭指向了虞昭右侧的夏文。
众人的视线随着桃木剑的方向,也从虞昭转到了夏文身上。
夏文露出疑惑的神色,看了一眼身边的虞昭,又看了一眼空缘。
桃木剑继续偏转,接着又落到了夏盈的方向。
就这样,空缘手中握着桃木剑,从虞昭开始,依次向右,在空中划了一个圈,在场的每个人,都被桃木剑指过一次,最后,停留在了虞昭左侧的夏怜身前。
如果以虞昭为始,那么夏怜就是这个圆圈的终点。
现在,空缘的桃木剑指向夏怜。
夏怜抬眸,与空缘双目对视。
她看不见空缘面具下是一张怎样的容颜,但她能够看到他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的桃花目,无论何时,都显得脉脉含情。
如果不是听虞昭说空缘戴着面具是因为面容被毁,她一定会觉得,在他银色的面具之下,藏着一张俊美无双的年轻容颜。
可现在夏怜并无遐想的心情。
因为空缘的桃木剑已经指着她很久了,比停留在其他人身上都要久。
更可恨的是,她在他的桃花眼中看到了一丝隐约的笑意。
当其他人都窃窃私语,甚至已经开始议论“难道害死莺儿的竟然是二小姐”这种无稽之谈的时候,眼前的人就仿佛都听不见一样,只默默看着她的眼睛,似笑非笑,令她莫名觉得这眼神中夹带着一种……
调戏。
对,调戏。
这位“尊称天师”的空缘大师,一边在夏府里虚张声势地作法,一边还在用眼神调戏着夏家的二小姐。
夏怜瞪了他一眼,刚想别过头去,眼前的人却动了。
空缘突然身子一翻,再接着,平稳落下,执剑于身后,变成了背对夏怜的姿势。
“各位请放心,刚刚贫僧已与莺儿姑娘沟通过,莺儿姑娘说,那晚的确是她自己不慎落水,并无小人害她,她只是过于留恋夏府,所以才在夜里现身。现在经我一劝,她已经投胎转世,夏府也将重归平静。”
空缘说得一本正经,若非刚刚他那个调戏的眼神,她都要信了。
什么大师,分明就是登徒浪子!
这边空缘说罢,突然转过身,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夏怜。
“这位小娘子……贫僧有话同您单独说,不知可否借一步讲话。”
“我?”夏怜没好气,“我好得很,就不劳烦大师来给我算命了。”
“此言差矣。”空缘叹息了一声,“这位小姐,很多事,您未必能看破,贫僧却可以给你提点一二。”
“这样么,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夏怜突然想知道这个空缘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他和虞昭是一伙的无疑,虞昭费尽周折让他进夏府作法,定是接下来还有计划。既然如此,倒不如看看他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而且既然他当着所有人面提出这样的请求,便肯定不会对她怎么样。
“小娘子真是同情达理。”空缘说罢,对其他人伸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那就劳烦其他施主暂时回避一下。放心,贫道绝不会冒犯这位小娘子。”
其他人离开房间后,夏怜有些戒备地望着空缘。
空缘突然勾唇一笑,“怎么,怕我吃了你不成?”
夏怜有些冷淡地回应:“小女一向怕生。”
空缘往前走了一步,拉近了二人的距离,“那是你不了解我,你若是了解我,非但不会怕我,说不准还会爱上我。”
当时夏怜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这是……从一个所谓大师口中说出的话?!
简直不可理喻。
“为何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空缘勾起唇角继续凑近她,“你不是早就认为,我根本不是什么大师,只是配合虞昭演戏的同伙罢了。”
夏怜的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不知是因为他太过靠近自己,还是因为心思被他说中。她尽力让自己镇定,刚想转身,他却伸手去捉她的手。不过她转身比较急,所以他只捉到了她的衣袖。
“你不必怕我,我不是坏人。至少……我不会比你大哥更坏。”他扯住她的袖口,“我的真名,也不叫空缘。”
“你叫什么与我无关。”夏怜冷冷抽回手,“但是你若是对夏家不利,我就……”
男子的桃花眼中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你就怎么?以身相许?”
夏怜见他又调戏自己,顿时羞愤交加,俏脸一片绯红,“……大师,请您注意言行!”
他还想进一步上前,身边却突然飞来一枚“暗器”,他翻身一躲,一下子就与夏怜拉开了距离。
夏怜的心突然一颤,是谁?
往门口那边望去,那里却空空如也。
而男子落地的瞬间,一颗小石子随之掉在地上。
“有点意思。”男子突然露出了一抹若有所思的笑容。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接到“暗器”,第一次是在他用桃木剑指着夏怜的时候。
他并无心调戏夏怜,原本只想试探她,奈何他平日里浪荡惯了,而夏怜又是内敛保守的女子,因此便惹了佳人不悦。
但真正出乎他意料的,却是连着两次,都有人在暗中护着她。
那个人,用“沉默”的方式警告他,不许打她的主意。
这就有意思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总之我不是你想象那样的人。”他的语气意味深长,“否则,不仅是你,夏府上下的所有人,现在恐怕都要倒下了。”
夏怜黛眉轻蹙,“你什么意思?”
男子却笑而不答,问道:“你要不要来看一场好戏?”
“好戏?”
“随我来。”
夏怜对眼前的人始终很戒备,不过她很想知道,他和虞昭到底是怎么回事。从他刚刚的表现来看,他似乎不能完全算是虞昭的人。况且这里是夏府,到处都是下人丫鬟,光天化日之下,量他也不敢做什么。
男子转身走出了房间,夏怜跟在他身后,不过始终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但她万万不曾料到,他最终停下的地方,竟是那个房间。
离着一段青石板小路的距离,她仿佛能嗅到竹叶的清香。就在那里,那座独立的小院里,种着一排翠竹,生长着从来不曾褪色的绿意。
“这是……”
夏怜不知为何他要带自己来此处,因为这里是夏府的禁地。从她踏入夏府的第一天,桃红就告诉过她,这里谁也不允许踏足,除了夏意。
“你想不想知道……有关这个小院的秘密?”
马车停下了。夏怜轻轻拉了拉宁柔的衣角,“娘,我们到了。”
“阿怜乖。”
母女二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眼前的府邸豪华阔气,下人们连忙出来迎接。夏怜抬眼,望着匾额上苍劲有力的“夏府”二字,听见宁柔在她耳边温柔地说道:“阿怜,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夏怜没有再说其他,只是点了点头,“嗯。”
她知道,以后她就会住在这里了,而那个在清水县的家,连带着一些不再提起的往事,也许终有一天会被她慢慢地淡忘。
夏家是京城第一富贾,甚至曾有人用“富可敌国”来形容。相比于任何王孙高官,唯夏家与天子关系最为密切,只是这其中究竟有何种牵系却无人知晓。还有传言说朝廷的国库,一半以上都是由夏家所贡献,却不知是真是假。
除了与天子的密切关系,夏家暗道上的势力还要更加庞大。朝堂官员要灭掉党争对手尚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但夏家却从来不需要。该消失的人,就会突然出点“意外”,也许有人会猜测与夏家有关,但是谁也查不到什么,最后就都会不了了之。
这些年来,夏家的暗道势力几乎清洗了朝堂,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有站天子党方能地位稳固。而这,正是皇帝想要的结果——只有夏家能够做到。
但这些事,宁柔一直不愿去细想。这样的家族,宁柔也一直不愿与之有任何牵系。只能说造化弄人,命运无常,谁都无法预料。
夏怜默默走在宁柔身后。
从始至终,少女一直低垂着眸子,安静地跟在宁柔身后,看起来温顺而乖巧。长长的睫毛覆盖之下,她眼底的神情令人看不真切。
在夏府的第一个夜晚,夏怜睡得并不安稳。
梦里,她再一次身处黑漆漆的山洞中,寒冷而潮湿。接着,她听见男人粗犷邪佞的笑声,她想躲,却被他牢牢压住几乎无法呼吸。她在充满回音的狭小空间里大声喊叫和挣扎,直到拔下自己的发簪,用力向前刺去……
夜里一道惊雷划过。夏怜醒了。
梦境中那浓郁的血腥味儿,依然在包裹着她,夹着她的汗水和眼泪,想忘却忘不了。
夏怜重重地喘息着,却没有叫人,只是伸手抹了一把额间的冷汗。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让自己的心跳渐渐平稳下去。
入住夏府以后,夏宗元给她安排了一个叫桃红的小丫鬟服侍她的日常起居,顺便带着她慢慢熟悉夏家的一切。桃红告诉夏怜,她不止有爹爹,她还有哥哥和姐姐。
桃红说,在夏怜来到夏府之前,府中有两个少爷和一个小姐。夏怜先见到的,是这位比她年长一岁的姐姐夏盈。夏盈生得极美,芙蓉面杨柳腰,只是她看夏怜的眼神似乎不太友好。
“大小姐好。”
“……姐姐。”
夏宗元让她叫夏盈姐姐,可当夏怜说出“姐姐”这两个字,总觉得有些别扭。夏盈冷冷瞧了她一眼,却只哼了一声,便径直扭头走了,不再看她们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