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夏怜拿出那封信,将情况简单说与夏文。来信的人是谷雨,是与夏怜从小一起长大的少年,在清水县的时候,二人曾是邻居。谷雨有一个妹妹,叫小雪,比夏怜小一岁,从小就是美人胚子。这次谷雨给夏怜写信,就是为了小雪的事。
不久之前,谷雨家的猪肉生意亏损,欠了一大笔债。债主催谷雨的爹娘还债,他们还不上钱,于是债主便强抢了小雪来抵债。小雪生得貌美,又是雏儿,债主觉得能卖上一大笔钱,便没有将她留在自己身边,而是将她卖给了当地的一家青楼。后来谷雨给人干苦力终于赚够了钱,差点连命都没了,去赎小雪的时候,却得知小雪被转卖到了京城的烟花楼。
烟花楼是全京城最大的销金窟,能来烟花楼寻欢作乐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普通百姓别说是找姑娘,就连烟花楼的大门都进不去,哪怕是塞钱都不行。
小雪自从被卖到烟花楼之后便与谷雨失去了联系,而她在那里的名儿也未必会叫小雪了。所以要想把她赎出来,所需钱财另说,首先必须得有能认出她的人到场才行,不然都不知道是哪个。
也不是没想过请人给小雪画像,通过描述样貌作画那种,可谷雨一家人都没读过书,会形容的词也有限,请了几个画师了,都画不出来,而且都相去甚远。更何况他们所描述的只是平日里素面朝天的小雪,若是上了妆,加之本来画像与真人就有一定差距,就更难依据画像来辨别了。
谷雨实在没有办法,便只好托人写信给夏怜。以夏家在京城中的地位,夏家的人自然是烟花楼的贵客。除了寄希望于夏怜,谷雨也不知能找谁了。
夏文听她说完,对小雪姑娘的遭遇很是同情,却无奈地摇摇头,“小怜,这事二哥真的帮不了,你得找大哥才行。”
夏怜的心顿时一颤。
“夏府有家训,未及冠者不可出入烟花之地。”夏文向夏怜解释道:“我尚未及冠,是不能去烟花楼那种地方的。现在爹与宁姨云游在外,所以烟花楼只有大哥可以去。你要是想帮那个姑娘,这件事只能去跟大哥说。”
夏怜咬了咬嘴唇,“真的……不行么?”
夏文有些歉意地摇摇头,“我真的帮不上忙。当然,若是大哥同意让我破一次例,我自然愿意陪你去一趟。但是不管怎样,这事都得跟大哥商量,我们决定不了。”
夏怜犹豫了一下,最后说:“嗯,那我去问问大哥的意思。”
“嗯。既然是为了救人,我想大哥应该也可以破例一次吧。”
从夏文的房间出来,夏怜的心有些沉重。
原本她想求夏文去和夏意说这件事,可是转念一想,这是自己的事情,却要由夏文转告,这恐怕有些太过刻意了。
所以,让夏文去说,不合适。
为了小雪……
徘徊许久,夏怜鼓起勇气,敲响了夏意的房门。
“进来。”
光是听到他这冷如寒冰的声音她就已经有些发怵。她始终无法忘记那一日血腥的场面,还有这个男人眼底的淡漠和凉薄。
此前,她一直以为最可怕的人就是清水县里的一个屠户,每天手里拿着大刀切肉,一脸络腮胡,模样很是凶神恶煞,每当提他的名字都能止小儿夜啼。
屠户的凶狠和夏意的阴狠并非一个概念。
她甚至觉得,夏意更加令人畏惧。
也终于明白了桃红为什么说夏意并不凶,可是却“千万不能惹”。
“是我,小怜。”
夏怜先报上了自己的身份,才小心翼翼推开房门。
夏意正坐在文案前看书。夏怜进来的时候,他依旧垂着眸子,没有看她。
“有事?”
“嗯……是我的一个同乡。”夏怜把情况又简明扼要地跟夏意重复了一遍,当然,比对夏文的说法更加言简意赅,显然夏意并不像夏文那么有耐心,可以多听一句废话。
“嗯,我知道了。”
夏意淡淡说着。
接着,房间中陷入了沉默。
夏怜低着头,感觉这沉默真是令人窒息——又或者是和夏意这样面对面说话令她窒息。
无论何时,他总是给人一种压迫感,即使是在他不动怒的时候。
半响,她听到他的答复。
“可以。”
夏怜的神经依然紧绷着,但内心深处终于松了一口气。
“那……我去告诉二哥。”
夏怜刚想转身,却又听见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不必。”
“我明日在烟花楼中有约,你直接随我去。”
夏怜差一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和夏意去?
明明她只是想问问,能不能让夏意给夏文破一次例,让夏文陪自己去。结果夏意现在告诉她,她若要去,只能和他去?
“那……麻烦大哥了。”
夏怜收敛起自己的情绪,毕竟她可不敢和夏意讨价还价。
“嗯。”
夏怜转身要走,可似乎是刚刚整个人都绷得太紧的缘故,刚一踏出房门,就被门槛给绊到了,惊呼一声身子向前扑去,好在手臂及时抓住了门框,这才没有跌倒,而是整个人靠在了门框上。
“呼……”
夏怜扶着门框站直身体,走出房门时想顺手帮夏意把房间的门关上,可是刚一转身,就对上了他的眸子,显然在她刚刚差点跌倒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她身后。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快停止。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两个人距离太近,所以她只能抬头仰视着他。
夏怜不得不承认,夏意生了一张俊美无双的脸庞,尤其是那双眼睛,微微上挑的凤眸,若是那双眼中能有温柔和感情,想必会令不知多少姑娘沉醉其中。
可惜,他没有。
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只有冷漠和无情,让她想起万古不化的冰层和积雪,没有丝毫温度。
夏怜不想这样继续僵持,刚想告辞,却听见他先开口,温热的气息从上方传来——
“你怕我?”
“为了保护二小姐。”
夏怜想了想,“其实,一辆马车是可以坐下三个人的,两辆马车有些多余。”
毕竟,夏意现在的马车里只有他一个人,岂不是很空。
“大少爷习惯了坐那辆马车,那匹马是稀有品种,比其他马跑得快些。”
“那么吝啬,不让我们坐?”夏怜打趣道。
“不,大少爷是有意让二小姐坐这辆马车。这匹马经过特训,脚力虽不快,但行路非常稳。”
被朔阳这么一说,夏怜才意识到,的确,他们所乘坐的这辆马车非常稳,他们都已经走了这么远,她都丝毫不曾感受到颠簸。
突然,她想起了一件事。
那一次他们去烟花楼,去时她就是和夏意同坐他的马车。路上,夏怜颠簸得难受,一直咬着嘴唇,脸色也很差,不停掀开帘子透气。
她还记得那时,他坐在他对面,却连眼皮也不曾抬一下,仿佛她死在里面都与他无关的样子,冷漠至极。
可是等他们回去的时候,他却专门派人又驾来了另一辆马车。速度慢些,也平稳些。
她一直以为,回去时他派第二辆马车,是为了小雪,是为了给她和小雪一个单独的属于姑娘家的空间,方便她在路上和她说说话,安慰一下她。
可是原来……是因为自己么?
如果朔阳不告诉自己,也许,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些。
……
马车走了几个时辰,终于到达兖州地界。
只是他们先进入的是城里,故还有一小段路要走。
兖州的人称那座宅子为“青宅”,因其四周树林阴翳的清幽环境而得名。巧的是,偏又与倾城之名谐音,所以起初人们都认为,青宅注定应属于倾城。
只是谁也不曾料到,倾城住进去不久便不知所踪。
有人说她是独自离开,有人说她是已经遇害。而之后进到青宅里的人,全都莫名失踪了。
所以后来,当地的人们,都说青宅是被仙子诅咒过的地方。
夏怜坐在马车中,听见鸟鸣蝉韵。掀起帘子,只见马车已行至林间。
林中弥漫着草木芳香,令人感到自然惬意。高树遮天蔽日,即使是再热的天气,在树荫下都变得十分凉爽宜人。
夏怜不由得感叹:“其实,这是个好地方。”
古人云:“居山水间者为上,村居次之,郊居又次之。”青宅便是依山临水而建,沿着小路无须走远,便得见淙淙溪流。
“自然是好地方。”朔阳的目光也望向帘外,“青宅曾是整个兖州最有名的宅子——当然现在也很有名——那时兖州人都说,谁若能住进青宅,哪怕只一个晚上,都不枉此生了。”
夏怜轻叹,“但现在,因为倾城的事,它突然就成为了人人避之不及的诡异之地。”
朔阳也叹息了一声,不再言语。
没过多久,马车停下了。车夫从前面探过头来:“咱们到了。”
夏怜和朔阳相继下了马车。在他们眼前的一段狭窄的小路,青宅距此还有一小段距离。
“前面马车过不去,只能送二位到这里。”
“行,你回去吧。”
车夫走后,朔阳转身对夏怜说道:“二小姐先在此等候片刻。”
“嗯?”夏怜有些不解,难道还有人要来?
就在此时,身后突然又响起了马车的声音。夏怜回头,看见夏意从马车上下来。
“大哥?”
夏意的马车是比他们所乘的马车要快的,可是夏意竟比他们晚到?
“走吧。”
夏意没解释什么,只转头对夏怜说道:“跟在我身后。”
“嗯。”
夏怜跟在夏意身后,朔阳走在夏怜身后。三人走上了小路,一点一点靠近那座充满秘密的青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