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夏怜紧张得连喉咙都有些干涩,一旁的夏文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小怜,还不快叫大哥。”
“……大哥。”
“嗯。”
他的声音很低沉,只淡淡的一个字,也能令她感受到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就在这时,夏怜听见了夏宗元的声音:“意儿,你回来了。”
由君之心,行君之意。
那是夏怜第一次听见夏意的名字。
只是后来,每当她再提起这个“意”字的时候,她想起的却是另一句话——
“意,犹抑也。舍其言,欲出而抑之。”
夏宗元走过去,眸中是无法掩饰的骄傲赞许之意,“听说此行收获不小。”
“拿下了兖州东南、西南。”夏意淡淡说着,眸中毫无波澜:“拔除了当地地头蛇的势力,官府那边也打点好了。”
“好!”
夏宗元很满意。他年轻时一直想拿下兖州,尤其是东南、西南两处最为繁华的地段。但是当地势力也很强,最终他还是没有冒这个风险。而他的儿子只用了不到一年时间,就完成了他一直不敢轻易下手的事。
“当地的地头蛇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们的人遍布兖州各地,意儿,你日后要当心他们残余势力的打击报复。”
“没留活口。”
当夏意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夏怜感觉自己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
而比这句话本身更令她颤抖的,是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
那是一种淡漠、凉薄,没有丝毫感情的残忍。
虽然那些地头蛇也都是作恶多端的人,可以说他们并不无辜,可是夏意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种话,瞬间令夏怜感觉到一阵寒凉,仿佛这个男人视人命如草芥,任何人的生死都无法引发他内心的触动。
夏宗元却笑了。原本他也只是象征性地问一句罢了,他心中再清楚不过,夏意的性子,和他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甚至比自己更加决绝狠辣,做事一定会斩草除根,绝不会留下任何后患。
夏宗元也曾是踩着无数人的尸骨走上今日的地位。
所以他知道,只有实力才是在这世上生存的根本。谁强大,谁才有生存的权利,而弱者唯一存在的意义便是做强者的垫脚石,只有强者才能立足于世。
而夏意从不让他失望。
……
夏意回到夏府后,夏宗元和宁柔打算过几日就离开京城。早在三天前他们便已收拾好了行装,只是在等夏意回来。
正如夏怜所说,家不可一日无主,更何况是夏家,这个虽无旁支、势力却极为庞大的家族。
夏宗元将手头所掌握的势力正式交接给了夏意。从庙堂到江湖,遍布各个阶层和地区。
而他自己,便可以与宁柔一起在江南水乡过一段世外桃源的日子。他过几年便会回来,当然也有可能是十几年。
临行前,夏宗元来房间找宁柔。
“柔柔……当年的事……”
“当年的事,我们都不要提了。”宁柔苦笑了一下,“宗元……阿怜这次,谢谢你。”
“没什么。”夏宗元在宁柔身边坐下,“小怜也是无辜的。”
宁柔叹息了一声。
夏宗元又道:“文儿和盈盈都当小怜是你我所生的女儿,自会把小怜当作亲妹妹看待。”
宁柔听到的重点却落在他处:“那就是说……”
“意儿自然能够查到。我们可以瞒着文儿和盈盈,但意儿是瞒不住的。”夏宗元知道宁柔在想什么,他握住她的手,“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我既然已经承认了小怜,意儿自然一切心中有数。”
言外之意,夏意绝不会为难夏怜,哪怕他知道夏怜非夏宗元的骨肉,也不会揭穿这个秘密。
更何况,夏意有其他事情要去处理。他并不会花心思在一个小丫头身上。
宁柔点点头,“但愿如此。”
夏宗元将她揽入怀中,劝慰道:“别想了,柔柔。姑娘大了,也不能总看在身边……”
夏宗元带着宁柔离开夏府,同行的还有夏府的一批暗卫,专门在暗中保护二人的安全。这些人夏怜并没有见到,是听桃红说的,因为能够见到就不是暗卫了。
她只看到了夏宗元的贴身侍卫,是一个身材矫健的中年男子,一看便知是武艺高强之人。听说此人是江湖中人,而且是江湖中能够叫得响的人物。这样的人夏宗元竟能笼络过来给他当贴身侍卫,夏怜不得不佩服他。
而想到这里,夏怜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那一排新绿的翠竹,和曾经住在那个房间中的人。
那是夏意曾经的侍卫。
如今人去楼空,当年的秘密也被隐藏在了竹影风声中,再无人过问。
思及此,夏怜摇摇头。她一定是想多了,与夏意有关的事,她不可以好奇。
不可以。
她已经后悔了一次,就在三天之前,在他处理那个叛徒的时候。
那天夏怜只是碰巧路过夏意的书房,却听见里面传来声响。门并没有关,只是掩着,她能够透过门缝隐约看见书房中的人。
她看见的不是夏意,是那个跪在地上浑身是血的男人。
那个男人在颤抖。
当时桃红并没有跟在夏怜身后。她愣在原地,不知怎么竟忘记了移动步子,定定地站在那里。
一阵风吹来,虚掩的门一下子敞开了。
夏怜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砰砰”地跳动,在她清楚地看见那个叛徒的惨状之前。她收回目光,可还是看见了那个人眼睛被挖、耳朵和舌头都被割掉,嘴角还在往外渗血。
她目光一转,便落在了那个坐着的男人身上。这一切发生的瞬间,他目视着前方,于是她只能看见他的侧脸。
那是一个极好看的侧颜。他有着高挺的鼻梁和刀锋般的薄唇,与夏文的斯文俊秀相比,眼前人的俊逸更多了几分冷傲自持。
以及,毫无感情的凉薄。
凉薄。
那个叛徒依然在被折磨,没有舌头的“呜哇”惨叫声不绝于耳。别说是夏怜,就连书房中其他的几个男家丁都有些受不了,这样骇人的场面他们此生从未见过。
可夏意却依然稳如泰山地坐着,一双冷眸中毫无波澜,就那么看着这个人浑身是血地被鞭笞,甚至还有几滴血溅在他的月白色衣衫上,触目惊心。
他的眼底依然只有冷漠,无情和冷漠。仿佛眼前的人不是人,只是一坨烂肉。
夏怜在颤抖。她难以想象,这世间怎会有人如此冷漠残忍。即使是叛徒,一刀杀了便了,可他如此折磨他,令他生不如死,就连旁观者都不忍直视。
“朔阳。”
就在这时,她听见他突然开口。
低沉冰冷的声音:“送二小姐回去。”
“是。”
侍卫朔阳走出了书房并关上房门,“二小姐,大少爷正在处理叛徒,恐怕二小姐不适合在旁。在下送您回房。”
“不用……我自己回去……”
夏怜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难,努力迈出僵硬的双腿,转身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这一路,夏怜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
她想,她似乎是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桃红刚刚和其他丫鬟一起外出采集回来,见夏怜的脸色有些苍白,忙上前问道:“二小姐身体不舒服?”
“没什么。”夏怜有些勉强地扯出一丝笑容,“只是刚刚路过大哥的书房,看见他正在惩罚那个叛徒。”
桃红叹了一口气,“也是他活该,这夏府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大少爷最痛恨的就是背叛。触了大少爷逆鳞,肯定要死得很惨。”
夏怜垂下了眸子,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那之后的几天,那个叛徒消失了,一丝痕迹也没有。正如桃红所说,谁也不会知道他是怎么没的,但他就是消失了,连具尸体也找不到,仿佛从未在这世上出现过。
就连书房的血迹,也早已被处理得干干净净。
而夏怜也没有再碰到过夏意。他本就不常在夏府中走动,而夏怜又有意避开他,所以二人便一直没有遇到对方。
直到这一日,夏怜收到了一封信,来自遥远的清水县。
她曾经的家乡。
在此之前,夏府从来不会收留任何来路不明的人。但这一次,虞昭是个例外。
因为夏意点了头。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当时,夏盈就站在夏怜旁边,当夏文提出请求想带虞昭回府,并且夏意居然还答应了的时候,夏盈在夏怜耳边悄悄说了句话。
她说:“确实,是个美人。”
能令夏盈承认“是个美人”的人,整个京城里都找不出几个。而虞昭是其中之一。
这句话在暗示夏怜,这个叫虞昭的美人,她的美貌已经达到了这般程度——不仅能令夏文为之倾心、甚至连夏意都愿意为她而破一次例。
夏怜只是附和地轻点了下头。
从始至终,夏怜都不曾说什么,当然她也没有那个资格和胆量去质疑夏意的决定。只是不知为何,她总是觉得这个虞昭似乎有问题。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她说不上来。就是一种感觉。
虞昭进了夏府以后,被安排做了一个跑腿丫鬟。从她被带回夏府,反应最大的人,不是夏家的四兄妹,而是莺儿,夏文的通房丫头。
下人们似乎都在等着看莺儿的笑话。
这件事,还要从半年前说起。那时夏怜尚未住进夏府,这些都是听桃红说的。
莺儿原本也是个干粗话的跑腿丫鬟,可是有一次,她在烧火的时候碰巧被夏文撞上,当时她一副楚楚可怜泫然欲泣的模样,便一下子勾起了夏文的怜香惜玉之情。
当然,只是怜惜而已。当时他所做的也只是吩咐管家,莺儿这么娇弱,以后尽量不要给她安排这种活儿。
但莺儿却并不满足于此。
就在那之后不久,莺儿被管家安排去给夏文送糕点。那一次,她在糕点里下了药。
就是这种丫鬟爬床的戏码,真实地发生在了夏文身上。
当时夏宗元还在,他对此事怒不可遏,想将莺儿赶走。但莺儿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当时跪在夏文面前哭着对他说:“奴婢若有错,便是错在了对二少爷心存爱慕,奴婢此等身份,不该对二少爷有任何非分之想。但即使是死,奴婢也想告诉您,奴婢是真心喜欢二少爷,才会做出这种事……”
夏文一时心软,便为她求了情,从此莺儿就成了夏文的通房丫头。但这件事之后,夏府便出了新规定,这种事以后决不能再发生,否则谁求情也没有用。
其他丫鬟都心知肚明,哪有什么“真心喜欢”,做丫头的爬少爷的床,还能为了什么?
但夏文就是这样一个太怜香惜玉的男子。
当时桃红在跟夏怜说这件事情的时候,不知是讽刺还是嫉妒,显得语气有些酸:“哼,不就是仗着自己有点姿色,又看准了二少爷人善良,所以才敢这么大胆。”
夏怜只是笑笑没说什么。
“那个虞昭也是,我看啊,她八成也和那莺儿是一路货色。”桃红心直口快,心里有话藏不住,便直接说道:“她要是能爬上大少爷的床,我算她有本事。”
夏怜原本正在卸下自己发上的珠钗,听闻此言,突然手一顿。
她突然想起了三天前的那一幕。
三天前,她在后山的凉亭处散步,本想直接回房,却听见那边有脚步声传来。当时她恰好站在阴影中,月色照亮了凉亭,却照不到她的身影,使她整个人完美地隐藏在了黑暗中。
她本无心“躲”在此处偷窥他人,可是很快,她看到了过来的人,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尴尬地留在原地,不动声色。
来的人,是夏意和虞昭。
夏意先走进了凉亭中,在石凳上坐下。虞昭跟在他身后,似乎很是顺从的模样。
虞昭站在夏意面前,柔声问道:“大少爷,不知您这么晚叫奴婢过来有什么事。”
“你觉得?”夏意突然站起身来,伸手挑起她的下巴,“你觉得我想做什么?嗯?”
在夏意的这句话里,夏怜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如果现在站在夏意面前的人是她,她大概早已失了分寸。
但虞昭却不是夏怜。
虞昭美目一转,似是拒绝,却更似引诱,“大少爷开口,想要奴婢做什么都可以。”
月光落下,照在虞昭绝美的脸庞上。而夏意却背对着月光,所以夏怜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
只听得他低沉而有些慵懒的声音传来:“做什么都可以?”
夏怜还记得,当时虞昭的话——“只要给小女一口饭,小女就是您的的人了,您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这种话可不是一般的姑娘说得出口的。
而现在夏意所言,似乎是在提醒她,实际上却是表达——
“那么,我现在该怎么玩你?”
夏怜听懂了。
所以虞昭也听懂了。
虞昭依旧低垂着眸子,一副温顺乖巧的样子,“只要是大少爷想。”
“好。”夏意坐下,神情有些慵懒,“把衣服脱了。”
听闻此言,躲在阴影处的夏怜吓了一跳。
他们难道要在这里……?!
虞昭垂下眸子,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却反而更加勾人:“大少爷,难道要在这里么?”
“清风明月,良辰美景。”他突然勾起唇角,伸手揽过她的腰肢,接下来的话却更加意味深长:“我知道你喜欢刺激。”
刺激。
但夏怜可不想眼睁睁看着夏意和虞昭在这里“玩点刺激的”。
现在,就看虞昭要怎么想办法脱身了。
果然,虞昭轻轻推了下他的手臂,“大少爷……奴婢……奴婢今日不方便。”
老套的推辞。夏怜本以为她能有更高明的手段的。
“身子不方便?没关系。”夏意捏住她的下巴,“用嘴。”
虞昭被他钳住了下巴,白皙的俏脸有些泛红,漂亮的眸子里隐约含着晶莹,“求您……”
“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夏意的声音冷如寒冰。
虞昭俯下身,伸出一双纤手去解他的腰带。
还未碰到,却突然被他冷冷地推开。
“突然没了兴致。现在,你可以滚了。”
虞昭低着头,“是,大少爷。”
说着,便转身离开了凉亭。
离开之前,她似乎往夏怜这边的方向看了一眼。
夏怜几乎快要怀疑她是不是发现了自己。
可她只是远远瞟了一眼,便转身离去。她应该……没有发现。
夏怜长舒了一口气。现在她只需要等待夏意离开,自己再悄悄回去。
却不料,虞昭刚走后不久,夏怜便听见夏意低沉的声音传来——
“出来吧。我知道是你。”
有不止一个人说,半夜里看见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在游荡,就在莺儿死的那个池塘边。若有谁提着灯笼走过去,鬼影就突然不见了。
可就在转身的瞬间,又会感觉身后“丝丝”冒着凉风,吹得人毛骨悚然。
夏府的人都说,是莺儿的鬼魂索命来了。
短短几日之内,夏府上下人心惶惶,就连夏盈和夏文似乎都开始抱着宁信其有的态度,不再依着平时的习惯在夜晚乘着夜色散步,即使去也会在傍晚之前回房。
夏怜不相信鬼神之说,但每当有人说起此事,她也只是跟着附和说此事如何邪门,俨然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据夏怜的观察,莺儿鬼影事件在夏府传开以后,整个夏府中,就只有两个人最为淡定。
一个是夏意,另一个,就是虞昭。
原本其他人都以为,虞昭应是最为慌乱害怕的那一个,因为如果莺儿真是冤死,那么虞昭是最有理由杀她的人。可是虞昭对此的反应却很自然,只说冤有头债有主,若她真有冤,那么去找害她的人便是,何苦为难无辜的人。
虞昭的反应太正常了,正常到显得有些不正常。
夏怜开始怀疑,这一切是否都是虞昭的障眼法,杀人的是她,装神弄鬼的也是她。
可是她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不久之后,便有了答案。
这一日,夏文突然对夏意提议说:“现在夏府都沉浸在闹鬼的谣言中,大家都心神不宁的,不如,我们请个道士做个法,管它是真是假,先稳住人心。”
当时夏怜和夏盈也在。夏盈一开始未曾想到这种做法,不过她同意夏文的意见,请道士不过花几个钱,就当买个安心。而夏怜却开始感觉到不对劲。
夏文什么时候也信这个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而夏文是读过很多圣贤书的人。
未及细思,夏意突然开了口。
“寻个道士来,怕是要花费一番功夫。”
他的语气依然是淡淡的,听不出丝毫情绪。只是他这么说……莫非是赞成了?
“巧了,昨日虞昭和我说起,她说她正好认识一位道士,在她的家乡被尊为天师的,人称空缘大师。不如,我们请这位空缘大师来夏府做个法事,驱邪避灾,也是给夏府上下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