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夏怜接到那封信的时候,她正在池塘边喂鱼。这些日子在夏府闲来无事,便想找点事情做做,不过她的喜好也不多,琴棋书画什么的,她之前也不曾接触过,所以就隔三差五来喂喂小鱼,虽没有实质性的意义,却权当作消遣了。
这一日,她站在池塘边,捏着一把鱼食抛了下去,刚收回手,就听见那边桃红匆匆过来——
“二小姐,好像有您的信!”
信?夏怜想不到谁会给自己写信,刚想过去,就在这时,她身边的人突然伸出脚将她绊了一下,一个猝不及防,夏怜没有反应过来,结果就那么掉进了水里!
“噗通——”
“来人啊!”
桃红见夏怜掉了进去连忙喊人,夏怜不熟悉水性,但好在池塘很浅,很快她便摸到了边,爬了上来,但落水这种事,终究是很狼狈的。
她一边大口地呼吸着,一边将视线移到刚刚出脚绊她的那个人身上。
那个丫鬟叫秀秀,是夏文房里的丫鬟。前几日夏文叫秀秀去给夏怜送些宫廷里送来的点心,秀秀一时贪吃就自己偷吃了,没给送到。后来夏文向夏怜问起这件事,夏怜如实回答未曾有人送点心来,夏文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回去罚了秀秀一通。
秀秀平时在夏文那里比较受宠,从来没被他罚那么狠过,便对夏怜怀恨在心,认为一定是她故意告密,还在二少爷面前说了自己坏话。这一次,就故意出脚绊她让她落水,想让她吃些苦头。
在他们所有人眼里,夏怜不过是一个地位卑微的“私生女”。难道她还能哭着去找夏文告状不成?就算她去告状,周围又没别人,她就是不承认又能怎样?
秀秀对夏怜很不屑。
桃红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扶住夏怜:“二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
秀秀也在旁边假惺惺问道:“哎呀,二小姐,怎么那么不小心呢。”
“一时大意罢了,多谢关心。”
这话倒是让秀秀有些出乎意料,因为在夏怜这样说的时候,她的脸上竟丝毫没有看出恼怒的神色,就好像她不知道刚刚她落水是被她绊倒的一样。
怎么,难道她竟没有生气?还是不敢?
看来,果然是个性子懦弱的。秀秀在心中愈发嘲笑起了夏怜。
“二小姐,我扶你回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桃红刚刚离得比较远,所以没有看清是秀秀绊了夏怜才导致她落水,加之夏怜什么都没有说,所以也以为只是意外。
夏怜一直沉默。走的时候,她突然回头看了秀秀一眼。
那竟是很平静的眼神。而秀秀被她那样平静的眼神注视着,不知怎么,反而竟有些不知所措。说不上来,就是让人不舒服。
不过她倒也没有多想,她还沉浸在报复的快感中,想到今日让夏怜这么狼狈而她又不敢戳穿自己,顿时觉得心情又一下子好了起来。
回房以后桃红给夏怜打了热水澡,夏怜泡在浴桶中,纤手突然攥紧。
秀秀今日欺负她——这笔帐,她记下了。
“对了,二小姐,您的信。”
就在这时,桃红的声音突然传来。夏怜这才想起,今日桃红说有她的信。
“拿过来。”
正事要紧,她担心信上有重要事情被耽误,所以暂且将秀秀的事放在一边。结果当她读完这封信——
还真的是很急迫的事。
不过……却是令她有点头疼。
晚些时候,夏怜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去找了夏文。夏文为人亲和易相处,这些日子以来她和夏文虽算不上熟络,但还是能说上几句话。
夏怜在门外犹豫了好半天,才试探性地敲了敲门:“二哥在么?”
“小怜?”夏文给她开门的时候有些惊讶,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来找自己。“怎么了?”
“二哥,我……”
“进来说。”
夏怜拿出那封信,将情况简单说与夏文。来信的人是谷雨,是与夏怜从小一起长大的少年。先前夏怜住在清水县的时候,二人曾是邻居。谷雨的妹妹小雪比夏怜小一岁,也是夏怜儿时的玩伴,而这次谷雨给夏怜写信,正是为了小雪的事。
此事还要从半年前说起。那时谷雨家生意亏损,欠了一大笔钱,债主便强抢了小雪来抵债。而现在,钱是终于赚够了,哪想那债主出尔反尔,未等他们拿钱来赎人,竟然就擅自将小雪卖到了京城的烟花楼。
烟花楼是全京城最大的销金窟,可不是普通的窑子,能来烟花楼寻欢作乐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哪里是谷雨这种平民百姓能去的地方。谷雨也是没办法了,才会想到写信给夏怜寻求帮助。毕竟以夏家在京城中的地位,去烟花楼赎个姑娘出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问题是,谷雨实在高估了夏怜在夏府中的地位,权贵之家,哪里是他想象那么简单的。她初入夏府,也是人生地不熟,不说如履薄冰,也是要凡事谨慎低调的。这么大的事交给她来周旋,也着实是很难办。
不过谷雨话也说道这个份儿上,又事关儿时玩伴的清誉,夏怜只好硬着头皮上了。眼下她唯一能想到的人就是夏文,所以她今晚才会过来找他。
夏文听她说完整件事情的经过,也对小雪的遭遇很同情,却无奈地摇摇头,“小怜,这事二哥真的帮不了,你得找大哥才行。”
夏怜的心顿时一紧。
“夏府有家训,未及冠者不可出入烟花之地。”夏文向夏怜解释道:“我尚未及冠,是不能去烟花楼那种地方的。现在爹与宁姨云游在外,所以烟花楼只有大哥可以去。你要是想帮那个姑娘,这件事只能去跟大哥说。”
夏怜咬了咬嘴唇,“真的……不行么?”
看着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恐怕任何男人都会心软了。但夏文也很无奈,毕竟这是家规,所以只好有些歉意地摇摇头,“我真的帮不上忙。当然,若是大哥同意让我破一次例,我自然愿意陪你去一趟。但是不管怎样,这事都得跟大哥商量,我们决定不了。”
夏怜犹豫了一下,最后说:“嗯,那我去问问大哥的意思。”
“嗯。既然是为了救人,我想大哥应该也可以破例一次吧。”
从夏文的房间出来,夏怜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原本她刚刚是想求夏文去和夏意说这件事的,可是转念一想,这是自己的事情,却要由夏文转告,这恐怕有些太过刻意了。所以,让夏文去为她说这件事,也不合适。
可是要自己去找夏意帮忙,夏怜又觉得自己实在开不了这个口。
但是为了小雪,徘徊许久,夏怜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走到了夏意的房间门口。
她伸手,轻轻地敲响了房门,感觉手指都有些不自然的僵硬。
里面很快传来熟悉的声音:“进来。”
光是听到他这冷如寒冰的声音她就已经有些发怵。她始终无法忘记那一日血腥的场面,还有这个男人眼底的淡漠和凉薄——那种视人命如草芥的凉薄。
有那么一瞬她真的有些犹豫了,他真的会帮她么?只觉得心底那丝希望真的很渺茫。
但是既然已经迈出了这一步,她只能硬着头皮试一试。毕竟夏文告诉她,这件事要想办成,只能去跟夏意说,没有其他办法。
“是我,小怜。”
夏怜先报上了自己的身份,才小心翼翼推开房门。
夏意正坐在文案前看书。夏怜进来的时候,他依旧垂着眸子,没有看她。
“有事?”
“嗯……是我的一个同乡。”夏怜把情况又简明扼要地跟夏意重复了一遍,当然,比对夏文的说法更加言简意赅,显然夏意并不像夏文那么有耐心,可以多听一句废话。
“嗯,我知道了。”
夏意只淡淡说了这么一句,接着,房间中就陷入了沉默。
夏怜低着头,感觉这沉默真是令人窒息——又或者是和夏意这样面对面说话令她窒息。
无论何时,他总是给人一种压迫感,即使是在他不动怒的时候。
半响,她听到他的答复。
“可以。”
夏怜的神经依然紧绷着,但内心深处终于松了一口气,就像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一样。看来,小雪有救了。
“那……我去告诉二哥。”
夏怜刚想转身,却又听见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不必。”
“我明日在烟花楼中有约,你直接随我去。”
夏怜原本微有放松的身子忽然又紧绷了起来,听闻此言甚至差一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和、和夏意去?!
明明她只是想问问,能不能让夏意给夏文破一次例,让夏文陪自己去便是。结果夏意现在告诉她,她若要去,只能和他去?
“那……麻烦大哥了。”
夏怜收敛起自己的情绪。毕竟她可不敢和夏意讨价还价。
“嗯。”
夏怜转身要走,可似乎是刚刚整个人都绷得太紧的缘故,刚一踏出房门,就被门槛给绊到了,惊呼一声身子向前扑去,好在手臂及时抓住了门框,这才没有跌倒,而是整个人靠在了门框上。
“呼……”
夏怜扶着门框站直身体,走出房门时想顺手帮夏意把房间的门关上,可是刚一转身,就对上了他的眸子,显然在她刚刚差点跌倒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她身后。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快停止。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两个人距离太近,所以她只能抬头仰视着他。
夏怜不得不承认,夏意生了一张俊美无双的脸庞,但是很可惜,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只有冷漠和无情,让人想起万古不化的冰层和积雪,没有丝毫温度。
夏怜不想这样继续僵持,刚想告辞,却听见他先开口,低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你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