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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经过外殿,再迈进一重殿门,终于见到了正在话的母子二人。
陈尚宫行过礼,向太后禀报道,“娘娘,司苑处的那名惠侍到了。”
接下来的礼数不用教,静瑶也晓得如何做,她跪地俯身行了个大礼,一旁的倚波也陪着她一起,她出不了声,只能由倚波代劳,尊呼道:“奴婢等给陛下,太后请安!”
晚膳已经进行到尾声,母子俩均只是在饮茶罢了,太后正端起茶盏,闻言朝二人撇过一眼,垂下眼帘揭起茶盖,慢条斯理的问道:“不是听只是一个吗?”
陈尚宫赶紧解释道,“回太后,昨夜当差的是只有一个,因被浓烟熏坏了嗓子,出不了声了,另一个是来替她回话的。”
“哦?”听见陈尚宫这样,周身华贵的太后又抬起眼皮来,好好看了看地上跪的两人,“那昨夜出事的是哪个,抬起脸来叫哀家瞧瞧?”
静瑶便乖乖的直起身子,虽然抬了脸,眼皮却依然规规矩矩的低垂,并不乱看。纵然没当过宫女,出嫁前也好歹由王府里的嬷嬷们调.教了几个月,这些规矩,她还是懂的。
依稀记得她初嫁进惠王府,惠王妃带她进宫向太后请安,座榻上的太后也对她过这样的话,“抬起脸来,叫哀家看看。”
不过三年,已是前尘往事。
……
内殿中灯火艳曜,使她的容貌极清晰呈现了出来,太后瞧了个清楚,当下便心中一顿——此女真是生了一副好容貌,虽然未施粉黛,但那张底气十足的美人脸,真叫人过目不忘。
母子俩并坐,太后意外完,下意识的朝皇帝看过一眼,却只见他依然一副淡漠表情,心思似乎只在饮茶上,瞧都没瞧下跪着的人一眼。
太后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重新投到静瑶身上,轻轻颌首道:“倒真是个福大的,听佛堂里面烧了个干干净净,连房梁都烧断了,人却安然无恙。可瞧过御医了?怎么?”
陈尚宫今日一直在太后跟前忙活,手下这名惠侍醒来时已是下午,她还没来得亲自过问,自然不甚了解,便把目光投向倚波,倚波心领神会,马上代静瑶回话道:“回禀太后,医师妙淳吸入过量浓烟,一时损坏了咽喉,暂时不能开口话,肺中亦有残留,所以还需静养些时日。”
倚波知道这问题不能随便回答,的太过轻松不可,会叫阿淳这一番死里逃生不值;的太严重也不可,万一叫主子们以为人废了,惹来嫌弃也不好;她得既道出阿淳的辛苦委屈,又不能太过夸张。
而她的这番措辞似乎很好,太后听了,脸上果然露出怜悯,连连叹道:“毕竟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听今儿下午才醒?真是可怜见的!”着抿了口热茶,又问道:“哀家怎么瞧着她有些面生?是一直就在雨花阁待着的吗?今年多大了?”
这话是对着陈尚宫的,静瑶心中悄悄松一口气,幸好不是在问自己,她才做了不到半的李妙淳,除了名字,对原主几乎一无所知……
陈尚宫似乎对李妙淳的情况了若指掌,从容回答道,“李惠侍是去年才来的尚宫局,此前并非惠侍。”
“哦?”太后讶异一声,“去年尚宫局招过女官吗?哀家怎么不记得了?”
陈尚宫继续答道:“太后的正是,去年尚宫局并未进过新人,这位惠侍……是从西六宫过来的。”着悄悄向咸和帝投去目光,只见这位君王的脸上依然一派淡漠,仅仅眉间似有微皱,但很快又散去了,短暂到叫人以为,那根本没有出现过。
东西六宫,向来是后妃们居住的地方,李妙淳出身西六宫,倒也叫静瑶自己有些意外,难道李妙淳曾是哪位后妃身边的人吗?因为犯了事,才被遣到了佛堂?
太后与她想的似乎一样,又问陈尚宫,“原来是谁身边的?”
太后日理万机,看来记性不太好,陈尚宫微微一笑,“李惠侍两年前以秀女身份入宫,来尚宫局前,位份是美人。”
太后乍闻此言,意外不,再一次好好打量了一番她,静瑶心间的疑惑也更重了,“美人”即是妃嫔,位份虽不高,却也是上了玉牒的主子,怎么又成了宫女呢?
暖榻上忽然有人话,此前一直沉默的君王将茶盏搁下,跟太后道:“儿子前朝还有些事,要先回去忙了,母后早些歇息。”语罢便起身。
他身形修长,一身玄色帝王常服,立起身来后,格外扎眼,周身透着一股冷峻气势,联想到他桀骜的名号,叫人不寒而栗。
太后没有起身,只在暖榻上和蔼叮嘱:“夜里早些歇息,千万要注意身子。今日前朝的事,既已发生,便不可逆转了,吏部侍郎以身试法,死有余辜,他自己要将一家老牵扯进去,也赖不着别人,你不要多想,以免郁结于心。”
宇文泓面色依然冷凝,语声却稍和缓了些,“儿子知道,母后也早些歇息。”
太后颌首,他便要往外走了。
殿中所有宫人立刻跪地行礼,恭敬齐呼,“恭送万岁。”那玄色身影似一阵风,大步从殿中掠过,只留下空气中似有若无的龙涎气息。
恭送声次第在外面响起,渐渐越来越远,太后对陈尚宫轻叹,“身边又没个知心的人,难免叫人操心。”
陈尚宫是太后身边的老人儿了,但再怎么得器重,也还是仆,面对太后这含着疼爱的抱怨,只是微笑恭顺道:“陛下心怀社稷,是我大梁之福。”
太后道,“不提这个了,贤妃淑妃最近在做些什么,陛下可有召见?”
陈尚宫有些无奈,面上却丝毫不敢流露,依然微笑道,“陛下近来一直歇在乾明宫,并未召娘娘们侍寝……”见太后一脸失望,马上补充道,“听闻今日早些时候贤妃娘娘曾去探望,但陛下忙于政务,未曾接见。”
这个太后倒知道,轻叹一声,似是跟陈尚宫解释,“前些日子朝中出了大案,有人暗中买官卖官,甚为嚣张!陛下责令严查,今日早朝,都察院递了折子,据竟牵扯出吏部大官员十余名!罪魁祸首便是那吏部左侍郎郭志。好好的一个朝廷,成了这些人中饱私囊的交易所,试问谁不愤慨?陛下今中午正在气头上,贤妃去的不是时候,自然是见不着人的!”
事关朝廷大事,陈尚宫不敢妄议,只是垂首尊了声是。
在底下眼看着太后跟陈尚宫东扯西扯,倚波心里很是着急,阿淳眼下身子虚弱,又没吃东西,走了这么远的路不,进了门就一直跪着,不知能不能受得住?侧目瞧瞧她,发现她确实有些不适了,面色不好不,身体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倚波又悄悄看看陈尚宫,太后跟前没有她们这些低等女官话的份,不知陈尚宫可有注意到阿淳?好歹替她几句话,好叫太后早点放人走啊!
陈尚宫在宫中浮浮沉沉二十余年,早已练成眼观六路的本事,眼下一面同太后回话,一面也瞧见了她们这里的情况,等太后一时无话,便主动提道,“启禀太后,雨花阁此番走水,损失不,佛堂需重新修缮,约莫要花费些时间。”
太后颌首,“那就传命下去,叫好好操办就是,那处虽然清净,却是自这大德宫建好就有的,几十年了,若是一朝毁了,确实可惜。”
话题跑了一大圈,总算又扯了回来,太后完,又把目光投了下来,在静瑶身上转了几圈,发话道,“你此番也辛苦,早点下去歇着吧。”
静瑶也求之不得,赶紧磕了个头,同倚波慢慢退出了殿门,出了福宁宫后,终于彻底松了口气。
倚波还如来时搀着她走,一边安慰她,“听见没有,佛堂还得重建,太后又发话叫你好好歇着,你就安心歇息几吧,什么事都等养好了身子再。对了,一没吃东西了,饿了吧?我方才叫人留饭了,回去热一热就能吃。”
静瑶冲她感激笑笑,身体确实疲乏的不行,迎面又刮起瑟瑟寒风,她勉强裹紧身上的寒衣,只想找个舒适些的地方,好好歇一歇。
而福宁宫暖烘烘的内殿里,太后还在跟陈尚宫话,“越是大的节日,越要当心,今早惠王来请安,哀家才知道,原来昨夜他府上也走了水,听毁了一处院子,还殁了一个侧妃,损失委实不。”
陈尚宫跟着附和,“那位陆侧妃一向深得看重,今日殿下神色哀戚,想来心中难过的紧。”
太后倒是没当回事,淡淡道,“难过不难过的,过些日子有了新欢,这一程子就淡了。”
陈尚宫微微颌首,不再什么。
太后赶紧示意韩嬷嬷上前扶她起来,和蔼道:“大过年的,哪来什么恕罪不恕罪的,地上凉,你身子又一向弱,快坐下吧。”
有宫女抬来了椅子,张恩珠谢恩后坐下,门外春梅也很快端来了热茶,静瑶强忍下起伏的情绪,平静的为她放在手边。
这就是杀她的凶手之一。宇文铭将她丢弃在烈火中,然却是张恩珠先将她骗去的牡丹院,她并不知那夫妻二人究竟是谁设计了谁,然她却是最终的受害者。
她满心的恨,那时的痛苦与绝望,在见到这个女人的瞬间又全涌了上来,她也好想冲上去好好问一问张恩珠,为什么要杀她?
其实当初进惠王府也并不是自己心甘情愿的,骄矜的官家姐,谁愿意去为人妾室?若不是那时宇文铭在青州偶然得见她后,主动求亲,爹爹会愿意把亲生女儿嫁进王府做妾吗?
可后来事情出乎她预料,宇文铭表现的如谦谦君子,她还是爱上了他,尽管她受宠,但一直规规矩矩的做一个妾室,从不曾仗着宠爱逾矩半分,她一向尊敬张恩珠,从未生出过什么坏心眼,可张恩珠,为什么要使毒计杀了她!
静瑶立在一旁,听着太后与张恩珠几人的寒暄,痛的心如刀绞。
她没办法,就算杀身仇人就在面前,她也不可能就此冲上前报仇,就如同那日在御书房外偶遇宇文铭时一样,周围这么多人,她能否杀死对方不一定,但自己一定是没有活路的,而且,还会害了李妙淳的家人。
所以她只能忍,她已经死过一次了,成熟许多,懂得冷静的重要。
胸中的翻腾的怒火渐渐平静下去,她的思绪重新回到了眼前花团锦绣的殿中。
太后与张恩珠简单寒暄完,郑王妃趁机也关怀道:“对了,听闻惠王妃前段时间身子不好,现在可好些了吗?”
张恩珠面上很平静,心里却很清楚。
陆静瑶死后,宇文铭恨她,把她圈在云英阁,为了不叫外面起疑,便对外声称是自己犯了老毛病。
是的,那段时间,夫妻二人曾一度势如水火,但今日她能来,就明宇文铭已经同她达成了一致。她往后还要风光的做惠王妃,当然要照顾宇文铭的面子,所以只是道:“已经好多了,多谢郑王妃关怀。”
太后倒是忽然想了起来,年前惠王府里殁了一位侧妃,便又道,“你府里如今没人能帮得上你,你自己里外操心,可着实是辛苦了。”
张恩珠笑着谢了恩,稍稍停顿一下,忽然道,“对了,臣妾有一事,正好借今日之机秉承太后。惠王殿下子嗣单薄,至今仅有一女,臣妾身子贫弱,日后也恐怕无法尽力,所以臣妾打算为殿下另娶一位侧妃,也好为殿下绵延子嗣,不知太后觉得意下如何?”
张恩珠,要再给宇文铭娶位侧妃……
听到这话,先前还算冷静的静瑶终于忍不住,一下抬起头来。
这举动实在有些不合规矩,甚至突兀,但好在此时殿中众人皆是一脸惊讶,注意力全在张恩珠的话上,倒也没人在意她。
虽然表面看来,大家都是贤良恭顺的好妻子,可有谁能贤良到主动为夫君娶妾进门?况且张恩珠与旁人都不同,旁的几位王妃都有自己的嫡子,可她成亲五六年,至今仅有一名女儿,倘若惠王长子叫旁的妾室生出来,那她的王妃之位岂不岌岌可危了?
她怎么能大度至此?
众人的目光中都是惊讶与不解,张恩珠大概早已料到会如此,表现的镇定自若,一双眼眸只望向太后,想听听太后的意见。
太后如今是皇室最尊贵的长辈,当然有权利发表意见,宇文铭不是她的亲儿子,任何情绪也都隔着一层。其实她也没料到张恩珠会如此大度,不过稍稍惊讶过后,还是点头道:“惠王子嗣单薄,确实是哀家心中担忧,难为你有这份心胸了!惠王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