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斯城的清晨,昨晚罕见地下了一场春雪,明明前几天还是艳阳高照,但今天却如同冽冬一般寒冷,也许是因为最近几天死了太多人,连大自然都不忍心看见如同污血一般的场面,所以才盖上一层雪白的遮羞布吧。
但广场上的积雪早已清除干净,只有草坪处还残留着一些灰灰的陈雪。穿着深色风衣的魔导院的学生,穿着墨绿色军装的康迪亚欧王国的军官,与一部分穿着黑色正装的顺民,踩着缓慢的步伐,从城市的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伴着清冽的晨风,脸上挂着悲伤、或是平静的神情,来送穆尔的最后一程。
幸运的是,穆尔得到了国王级别的待遇,不幸的是,这场沉重的葬礼,背后却是更为沉重的政治纠纷。真心实意参加这场葬礼的,恐怕也只有魔导院的学生而已。其余的人,恐怕连穆尔是谁都不知道。康迪亚欧王国的军官之所以会参加这场葬礼,是因为这场葬礼是贤者布雷卡主持的,而身穿黑色正装的民众,却是希亚女伯爵下令的。
听从女伯爵命令的,都是顺民。反之,就是暴徒!
伊斯眯着眼睛望着或多或少显得不耐烦的士官和民众,他的心情便有些郁结,而当他看到被无数木材堆彻的黑色棺木,看到棺木上覆盖着的火鸟国旗时,这种郁结也愈加浓烈,久久难以挥去。
“生者既逝,切勿逗留。彼之远方,汝之归宿……”
“去他妈的……”
哗啦……
伴随着酒瓶摔在地上所发出的清脆响声,布雷卡的悼词被人群中的惊呼所打断,一位民众被两名王国士兵压倒在地上,嘴里不断咒骂着,骂康迪亚欧王国,也骂恩底弥翁公国,但绝口不提米利特斯皇国。——顺民中也隐藏着暴民。
“唉……”骚动结束后,布雷卡叹了口气,并接着用低沉的声音宣读着悼词。
而穆尔的妹妹,乔伊斯在棺材旁整整坐了一个雪夜,没有说话,也没有喝水,更没有进食,就是沉默地坐着,手掌一直平静地搁在黑棺上。
直到清晨,若非整夜都有她的魔物作伴并提供温暖,恐怕乔伊斯早就被冻僵冻死了。但就算这样,人们一大早还是发现乔伊斯已经晕了过去。
所以这场葬礼,乔伊斯缺席。
而莱尔,身处隔离区中,意志早已经有些模糊,他也同样缺席。
悼词已经念完,布雷卡再次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接着说道:“死亡是另一种形势的新生,望认真努力的穆尔乔伊,能在烈火之中,追随烈焰熊熊的火鸟,腾越而出,化为天际的流星,前往女神的国度。”
说完,布雷卡从士兵手中接过火把,并插进柴堆里。柴堆里掺杂着香油,所以一遇到烈火,立即就起火燃烧,而细枝和干草也只隔了一个心跳的瞬间也马上跟进。细小的火苗就像是拥有生命一样,从柴堆的各处窜出。
仅仅只是几秒,就热得令人难以忍受。布雷卡已经被人搀扶着,向后退去。
木柴噼啪作响,声音也越来越大。而火焰时而盘旋,时而扭动,彼此互相追逐,朝着黑棺节节攀升。空气也仿佛因高热而液化,开始在阳光下流动上升成为硝烟。
柴薪爆裂下,伊斯看到了对面的乔伊斯。
乔伊斯的身上正裹着被单,看来她连衣服都没有穿戴好,就急急忙忙地从房屋内冲了出来。
火葬台宛如一只咆哮的炎龙,吐出长长的火舌,舔噬着四周的空气。烟雾也愈加浓密,最近的学生们一边咳嗽着,一边纷纷后退。橙色的火焰带着热风,将风衣吹得啪哒作响,木柴嘶声爆裂,就像是灵魂的嚎叫一般。
炎龙升起,并挥动着巨大而又橙红的翅膀,逼得同学们节节败退,就连伊斯也被浓郁的烟尘熏得撑不住后退避了开来,但是,只有乔伊斯纹丝不动。
透过火焰,伊斯仿佛看到了乔伊斯在大声喊些什么,但干柴爆裂的巨响淹没了乔伊斯的喊声。
擎天的烈焰,十米的浓烟,火葬台终于彻底崩塌了。乔伊斯也累了,她跪倒在地上,看着火焰,许久没有说些什么。
当火焰终于熄灭,地面稍稍冷却之后,伊斯走到乔伊斯身边,并扶起她,并说道:“好好调整一下,穆尔也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片刻后,乔伊斯终于抬起头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冷漠地说道:“我听同学说,害死我哥哥的,是莎拉陶德!这是真的吗?”
那天,乔伊斯并没有跟随同学们行动,而是看到行动负责人是穆尔之后,就跟自己哥哥撒娇,偷懒去了。
“那天,我并不在场。不过,真相可能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陶德,狐狸……莎拉就是间谍!是内奸!专门想要害死我们的大坏蛋!!!亏我到现在才想到!”乔伊斯的声音忽然尖锐起来,少女特有的阳光全数化作了极深沉的嘲讽和悲哀。
“不是这样的,我曾经跟她执行过任务……决定不是这么一回事……绝对……”伊斯操着沙哑的声音说道:“我相信她,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乔伊斯注视着伊斯,面无表情,声音也毫无情绪起伏,她问道:“莎拉陶德,跟陶德少将,有什么关系?你是她最亲密的朋友,请你告诉我,莎拉跟陶德少将的关系。”
身躯骤然间紧绷着,伊斯那张原本满是朝气的脸上忽然抽搐了起来,就在那一刹那,伊斯调动了全身的力量,才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并说道:“他们是……父女关系。”
就在这一瞬间,连他也有些怀疑莎拉到底是不是内奸。但随后,伊斯就猛地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
可是,乔伊斯就像是疯了一般,她抓着伊斯的风衣衣襟,并摇晃着,并大声喊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将这件事早点告诉我!为什么没有告诉任何人……呜呜呜……为什么!只要你告诉莱尔,相信莱尔也不会派莎拉去看守陶德少将啊!!!呜呜呜……”
当时的伊斯早已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而醒来后却因为脑中多出的记忆而混乱,而早点赶去商会,也是潜意识中对于莎拉的担心——可能当时并不是因为莎拉一个人看守陶德少将而担心,而是因为怕莎拉因为亲情放走陶德少将而担心吧。
但之后,半路遇到的蒙面人,却让伊斯转折去了布雷卡那里,当跟雪莉来到商会时,莎拉的异常,她的眼角带着泪花,可能就是完成认亲了吧。地下冰库冒出的寒气,可能就是因为蒙面人就藏在下面,太过慌张,而门忘记关牢的缘故吧。
光是想到这里,伊斯就想甩自己一巴掌。
冷静思考一下,自己或许真的太不成熟了。
但是……但是……
为什么,莎拉会杀害穆尔呢?当时,肯定有什么误会,绝对的,有什么误会在里面。心中这么想着,伊斯缓缓握紧拳头,牙齿抿着下唇,心中已经下了一个决定,他说道:“我不相信,莎拉会这么做!”
很简单的一个动作一句话,却不知饱含了多少勇气与信任,明知道这个决定会带来怎样悲惨的下场,但脸上的决然神情,表明伊斯并没有经历太过复杂的心理挣扎,便这样说了。
“所以,莎拉陶德,我会把她带回来的!!!”
如同证明少年的决绝一般,已经熄灭的火焰再次爆起一丝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