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不知多深,长安城灯火依旧通明,城外的喧嚣声随风隐隐送来,站在大街上可以看到天边火光....令人心惊胆战。
城门没有关闭,不时的有人飞奔穿行,这是各家各户打探消息。
一个小厮喘着气站在柳春阳的书房外:“....薛青便跳出来,说,廖大人,我给你作了一首诗....”
内里的声音打断他:“作诗?这个时候作什么诗?”
小厮道:“是啊,他就真的作诗了。”
内里默然一刻,响起嘀咕:“...每次紧张的时候,就作诗...这么喜欢作诗...跟那个人.岂不是一样....妖怪...”
什么每次那个人妖怪?小厮听不懂不由问。
柳春阳没回答他,问道:“作的什么诗?”
小厮道:“好几句呢...我没记住,反正是骂廖承的...”
柳春阳道:“然后呢?”
小厮道:“然后廖大人就急了...要抓薛青,薛青又作了一首诗...”
柳春阳的手敲在窗户上,似乎喃喃一句什么。
小厮主动道:“这个诗字数更多...我更没记住。”
柳春阳道:“然后呢?”
小厮道:“然后他们就都被抓起来了,青霞先生带着社学的先生们阻拦也被抓起来...京兵,知府衙门都动手了...知府说要把学生们都关到大牢里去...廖大人说就关在双园,知府说人太多...廖大人就更怒了,说有多少都能关的下....双园外乱的很...家长们都守在外边.哭的劝的求情...”
柳春阳道:“那,这件事就这么完了?”
小厮道:“完了啊,要不然还能怎样?一群学生,还都是没过县试的百八十个人....”
他的话没说完,就听得隐隐嘈杂声传来,似乎有什么人喧哗,城外声响再大,也不可能传到柳家的深宅大院里。
“快去看,街上也有学生闹起来了。”外边有喊声道。
街上也有学生?不是都在双园外吗?
街上的学生并不多,三三两两的少年挥舞着火把跑动,大声的喊着:“读书畏权贵道德虚行,为官不爱民衣冠大盗。”
同时将手中的卷轴向四面八方扔去,除了路边,扔的最多的是家宅,很快城中马蹄声脚步声杂乱,官兵差役疾奔追来。
“站住!”
“不许跑!”
但少年们并不以为意,继续奔跑大喊。
“金樽美酒千人血...玉盘佳肴万姓膏。烛落泪时民泪落,歌声高处怨声高。牛羊付与豺狼牧,负尽皇恩为尔曹。”
他们人少灵活的穿行在大街小巷,所过之处喧闹明亮一片,犹如长蛇摆动划破夜色。
但到底人少年少,很快就被抓住或者逼到绝巷,不时的响起一阵高声怒骂。
“...我等读书...无罪...”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声音穿透高墙门窗,让其后的人听的心惊胆战又莫名的心酸。
慌乱的脚步声从外边传来,但下一刻停下来,只有喘着粗气,很显然是发现自己前方无路可逃.....咯吱一声,一间宅门忽的打开,在巷子里站着的少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内里的人一把抓住拉了进去,门随手拴上。
马蹄声官兵的脚步声已经到了巷子外,火把照亮了巷子...空空荡荡。
“这边没有!”
“前边,追。”
脚步声火光很快离开了,门后被人按着挡住的学生站直身子。
“多谢老丈。”他低声道,躬身施礼。
昏暗里老者神情不安,但拉住了少年人的胳膊,道:“你今晚就躲在这里,我儿是货郎明早你帮他推车,送你回家...”
少年摇头:“不行,我还要去宣告...让大家都知道我的同学们做了什么事。”
老者道:“你疯了啊...会被抓起来的。”
少年一笑:“我的同窗们都被抓起来了,我又何惧?”说罢再次施礼,“多谢老丈了。”打开门左右看看便向街上跑去。
老者低声哎哎几声,到底不敢追出去,只站在门边向外看去,夜色沉沉已经看不到那少年的人的身影,但下一刻街上就传来高喊声。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弊政不平,人人当问。”
“金樽美酒千人血...玉盘佳肴万姓膏。烛落泪时民泪落,歌声高处怨声高。牛羊付与豺狼牧,负尽皇恩为尔曹。”
“读书畏权贵道德虚行,为官不爱民衣冠大盗。”
旋即原本消失的脚步声马蹄声也再次传来。
“在这边!”
“站住!”
喧嚣声高喊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去了。
老者站在门边喃喃:“这些孩子...这些孩子...”又能如何啊。
......
一夜混乱,东方发白,双园外家长们散去了不少,人已经被抓了,得赶快找关系说情,余下的家长们是实在不放心孩子,守在这里缓解心焦。
官兵差役也都守着这里,李知府还在内跟廖承交涉,要把这些学生带去府衙大牢,双园外恢复了安静,地上扔下的火把还在残烧,散落的衣衫鞋袜随着夜风哗啦啦一阵翻腾,看上去很是狼狈。
“昨晚城里也闹了。”
“怎么还有在城里的?”
“那些学生竟然还在城里安排了人...”
“..没想到这些孩子们竟然能筹划的如此完备...”
“那又怎么样,都抓了。”
说到这里众人叹息一声沉默了,天光渐渐更亮,忽的有人咿了声道:“有马车过来了。”
这时候学生们都抓起来了,官兵们或者归来待命,或者在城中警戒,家长们或者回家忙碌或者在这里等候,路上没有了奔乱人马。
此时的双园又必然是人人回避之地,是什么人?
马车渐渐驶近,有人掀起车帘走下来,手里还拎着一个书篮,晨光蒙蒙中,这少年身材高挑,眉目疏朗长衫清秀。
他缓步向前,对堵住路的家长们礼貌的施礼,道:“借过。”
每一个人看到他都露出惊讶的神情...裴焉子!
“你来干什么.....”有人脱口道。
裴焉子道:“我也是学生。”
知道你是学生,但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人微怔,裴焉子视若无睹,穿过人群走到昨晚那群学生们所在的地方,撩衣席地坐下来,从书篮里拿出一卷书展开。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
他的声音清亮而优美,在清晨的双园外朗朗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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