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青?
此时三楼的大厅里也正报出这个名字。
比起二楼的女孩子们,大家对结庐社都陌生,别提薛青这个名字了。
“不晓得是哪个啊?”
“..日常没听过啊?”
“..是外乡人吗?”
厅内的文人们互相询问,从外边走到门口的杨静昌看到厅内的气氛有些不解,尤其是看到坐在自己位子上的林献没有再跟其他人争执一句诗的用词,推敲已经让他花去一盏茶的功夫了....所以要做的诗只有三句依旧未成。
杨静昌实在听得累了,借口去净房避开了,怎么此时林献安静的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而大厅里的其他人则喧闹一片?
杨静昌走回位置上看到林献在写诗,诗还不短,已经写了四五句了,还未停下的迹象。
“林贤侄终于推敲好了。”他称赞道。
林献头也不抬道:“非也,这是一首好诗,但不是我写的...嗯我当然也能写出这么好的...再推敲片刻。”
杨静昌这才明白原来是又有诗作传来了,看来这次的诗词很不错,让林献都开始抄写赞叹,他俯身看林献写好的,一面念出声,一面念一面神情赞叹,果然是一首好诗,畅快淋漓又栩栩如生,林献已经抄写完了,想了想又提笔写上作者名字,杨静昌自然跟着念道:“结庐社...薛青...咿..”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又嘶的一声。
林献一向敏锐,抬头道:“怎么?”
杨静昌的神情有些古怪,指着末尾的名字,道:“这是,作诗的人?”
林献点点头,将面前的纸吹了吹,道:“是啊,结庐社,适才他们说是六道泉山社学的学子们筹建的诗社...这位作诗者,想来是学子。”
六道泉山社学啊,学子啊,杨静昌笑了,又摇摇头,道:“这样啊…应该是这小儿..”
林献抬头看向他,道:“杨老大夫莫非认得这个作者?”又带着几分激动,“请与我引荐..”
杨静昌看着他,道:“这个...其实,你已经见过了...”
咿?林献看着杨静昌,杨静昌抬手指了指一旁的空位,又用手比划了一下身高....
难道...是...那个小儿?
“哈。”林献瞪眼受惊站起来。
哈,而流云台的掌柜也正看着手里的纸张发出一声叹。
“怎么样?算是不错的吧。”旁边的管事们道。
“虽然不能说是最好,但在这次端午诗词中肯定也算是佼佼。”掌柜道,面上浮现笑容,将手一拍,“我流云台这次也能跟着露脸,且日后流传下去。”
这首竞渡歌,必要加上一句建兴元年五月端午流云台观龙舟有感....名留青史了。
“速速抄写多份,将这首诗词快送出去。”他道。
账房早已经奋笔疾书写好一摞,七八个伙计分别拿起向外跑去,片刻之后,这首竞渡歌在龙舟赛沿途各处传开。
不过,这是之后的事,此时的薛青还在结庐社继续她做这首诗的目的......不是为了让众人传诵,而是为了让柳春阳认输。
几番诵读少年们安静下来,只是围着薛青掩不住好奇的审视询问。
“...你在家读过书?”
“...师从何人?”
“...今年多大了?”
薛青一一作答:“..读过些书...没有老师...十三岁了。”
更有少年干脆问道:“你要不要加入我们结庐社。”
薛青笑着道谢并没有应答,而是道:“诸位学兄且稍等,这些夸赞不敢当,待春阳少爷作诗之后一并评判才好。”
大家这才想起还有柳春阳和作诗打赌的事。
焉子少爷道:“春阳少爷做出好诗,青子少爷你的诗依旧是好诗。”
薛青对他一笑道谢,众少年都是爱诗的,虽然对柳春阳态度不满意,但并不针对诗词,好的诗作越多越好,当下便忙喊柳春阳,一时没找到,直到在角落里发现呆立的少年人。
少年人适才被推搡出去了,但除了掉了扇子衣衫都严整,只是神情有些凌乱,被众人喊了几声才回过神一般看过来。
焉子少爷看着他,举起手里的笔,道:“春阳少爷,该你了。”
柳春阳杏眼瞪圆,呼吸一滞,视线看向被少年们围着的一块木架,薛青适才写的那首诗词被悬挂其上。
“春阳少爷,该你了。”
少年们让开路,又在薛青的诗词旁挂上一张白纸,伸手做请。
柳春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呼吸越来越粗重。
焉子少爷道:“春阳你...”话没说完就被柳春阳打断了。
“不要催了。”他嘶哑道:“我认输。”
咿...竟然连试都不试了么?少年们有些惊讶。
“适才他说让薛青先作诗,免得自己先做吓到薛青不敢作诗....此时倒是被吓到的人是他了。”一少年低语道。
焉子少爷摇摇头没有说话。
薛青道:“...时间仓促的话,春阳少年可以多想一会儿,文章本天成,偶然妙得之,不用急。”
其他人还没说话,焉子少爷咿了声,看向薛青,道:“好诗。”
好诗?又有好诗?少年们看向薛青。
焉子少爷将手里的笔一转,拂袖停在纸上,道:“文章本天成,偶然妙得之,这是起句,下面可有了?”
少年们反应过来将这两句念了遍,神情惊喜。
“看似平平,却深意满满。”
“好诗好诗,快来念来。”
大家纷纷催促道。
薛青苦笑一下拱手道:“...并没有....引用的古人言。”
少年们凝眉思索:“古人言?哪个古人?怎么没听过。”
薛青道:“...小时候看了书...也不记得了。”
少年们纷纷遗憾又思索着到底哪个古人说过这种话.....如果精妙的话不可能不广为人知啊。
焉子少爷含笑看着薛青,没有说什么,大家的注意力又转到薛青身上,站在一旁的柳春阳却没有松口气,他的神情更加难看,一向明亮的杏眼有些茫然,
这怎么可能呢,薛青竟然会作诗,还作的如此的好,当他看着那首诗一句一句跃然纸上的时候,脑子都懵了。
他什么诗词也想不出来了。
“你怎么会作诗?你明明没有读过书。”柳春阳忽的哑声道,“你,该不会是抄的吧。”
薛青看着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神情动作看在其他人眼里则是无奈以及不屑争辩...做派上都比柳春阳高一等。
“...春阳少爷,这就落了下乘了...”
“...抄来的诗,你以为我们都是不学无术的吗...”
“...输就是输了,敢赌就敢输,你这是何必...”
少年们纷纷道,柳春阳的面色涨红,是啊,如果是抄的,他怎么不知道,这么好的诗不可能默默无名,如果是别人替薛青做的……更不可能,因为他找薛青赌诗也是临时起意,看到结庐社的人在楼下,正好让他们做个见证。
没想到最终见证的是自己。
柳春阳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掉头就走。
焉子少爷喊道:“春阳少爷,可是认输了?”
柳春阳背对众人停下脚嗡声嗡声道:“我说过了,认输了。”
焉子少爷道:“那赌约呢?”
柳春阳的身子僵硬,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起,呼哧呼哧的喘气。
薛青道:“...只是说笑,不用真的什么赌约,只要春阳少爷日后莫要再缠着...”
话没说完柳春阳涨红脸转过身,道:“我柳春阳何时是说话不算话的...休要羞辱与我。”
他说着对薛青弯身一礼,从嗓子里憋出一声喊:“大哥。”
说罢转身掩面疾奔而去。
暖暖忙避让开,忍不住拍手嘻嘻笑,被蝉衣拉住.....羞辱这样的少爷可不是她们能做的事。
薛青摇摇头,道:“春阳少爷也是意气用事啊。”
焉子少爷道:“君子重诺,怎能言而无信。”
薛青对他施礼,道:“今日扰了诸位学长雅兴了。”
焉子少爷哈哈笑了,道:“此话差矣,你们这是给我们结庐社助兴了,更何况还得了这么一首好诗。”
薛青道声惭愧见笑之类的话。
“青子少爷..后来可有读书?”一个少年问道,带着几分关切。
所谓的后来自然是指被青霞先生拒之门外之后。
薛青点点头道:“有读的。”并没有多说。
焉子少爷道:“青子少爷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结庐社?”
薛青道:“这个我要与先生商量一下,大家也知道我如今的功课很要紧。”
有少年咦了声,“你该不会真要考状元吧?”
薛青道:“君子重诺,怎能言而无信。”这是复述焉子少爷适才的话。
焉子少爷笑了,道:“那就静待青子少爷一探蟾宫。”
他并没有说蟾宫折桂,只说一探蟾宫,表达了更真诚的祝愿。
薛青叉手一礼,又对其他少年再次道谢便告辞了,焉子少爷等人施礼相送看着薛青走开,那小少年不管是打赌还是赢了,都始终举止从容自然。
一个少年感叹道:“这个薛青,看起来很不错。”
“或许那日没有拂袖而去做了文章,青霞先生会收下他的。”另一个少年道,带着几分可惜,“可惜了。”
如果能拜在青霞先生门下,如此聪慧的少年必然才学精进,这长安城还有哪个先生能比得过青霞先生。
焉子少爷没有说话,视线落在挂在木架上的纸张,忽的眯起眼。
“咿...这字...”他道。
适才只顾得为诗词惊艳乱乱,倒没有注意字体,只觉得写得干干净净,此时认真看来,何止干干净净,竟然别有一番韵味。
焉子少爷站定在纸张前,道:“好字。”
其他的少年们闻声都围过来,咿呀的声音在高柳下再次此起彼伏。
而薛青三人已经离开了流云台混入热闹的人群中。
暖暖早就擦干眼泪了,道:“少爷,早知道你会赢,也要他两个丫头,给你铺床叠被红袖添香。”
蝉衣抬手敲她的头,嗔怪道:“哪里学来的话。”
薛青哈哈笑,道:“他的丫头哪有暖暖好。”
暖暖嗳了声捧住脸嘿嘿笑。
“只是还有一场龙舟赛,你们...”薛青问道,话没说完蝉衣摇头。
“我们不看了...天热晒的头晕我们回去吧。”她道。
在最初她们观赏龙舟的地方可能会晒的头晕,但流云台这边可不会,薛青知道她是怕惹麻烦要自己回去,也好,还不知道那柳春阳是个什么性情的,柳五儿看起来不好相处,挑拨告状什么的。
如今压了他们一头,先避一避的好,三人便离开这里向家中走去,路过商贩给暖暖买了一架秸秆编织的龙舟,小丫头欢喜的举着在前跑。
蝉衣看了眼含笑的薛青,道:“青子,你原来还会作诗啊。”
薛青道:“我不会啊。”
蝉衣哪里会信,只当薛青谦虚,想了想适才的场面忍不住笑,道:“青子,你适才感觉怎么样?”
适才么....她是不会作诗,但她会抄诗啊,这是每个穿越主角必备的技能啊,她也没想到这种事来的这么快,又这么巧...适才她跟杨静昌刚好谈论龙舟赛的诗词,恰好她想到曾经读过的唐朝张建封的这首竞渡歌。
因为这里的时空与她熟知的历史不同,人物也不同,李白虽然有,但也有很多人没有,比如李商隐陆游什么的,于是询问杨静昌有没有张建封这个人,杨静昌思索一番摇头说从未听过此等人物。
才说完柳春阳就送上门,又有什么办法,不打脸都不好意思。
薛青抚了抚长衫,道:“感觉么,欺负人啊。”
咿,又说欺负人?柳春阳提出作诗为赌的时候,他就说欺负人,蝉衣理所当然认为这欺负人指的是柳春阳欺负人,但现在...难道是说他自己欺负人么?
为什么这么说呢?蝉衣紧走几步拉着薛青的衣袖问。
“说了我是文曲星下凡生而知之嘛,跟我比作诗什么的,岂不是我欺负人。”
“.......又说笑。”
这边三人说说笑笑的远去,那边龙舟赛台前新一轮的比试又将开始。
李知府再次敲响了号令,锣鼓呼喝声四起,站在高台上的人几乎都有些站不住,但大家都面色含笑欣赏着胜景。
“此景只应天上有...”
“今日的诗词不少吧?”
站在高台上名门望族的男人们一面看着河中破浪的龙舟,一面低声交谈着,话题多数是围绕今日的诗词,李知府也不例外,治下出文士也是他的政绩,但作为一个诗画大家他的眼光也很高。
“先前的倒有几首还算不错。”他含笑道,这已经算是夸赞了。
几人便把那几首不错的读来赏析,有人分开人群上高台来,神情激动。
“...又一首好诗...诸位瞧瞧。”
纸张你推我让最终送到李知府手里,李知府笑着抬了抬袖子将写了诗词的纸拿到眼前,先略扫一眼。
“嗯,是乐府啊。”他道,从第一句开口念去,“五月五日天晴明,杨花绕江啼晓莺...
使君未出郡斋外,江上早闻齐和声。”
念到这里他笑了笑,四周的人也笑了笑。
使君嘛,自然是指知府大人了,文人啊也是最爱吹捧的.....嗯,诗词多数就是用来吹捧盛世的。
“...鼓声三下红旗开,两龙跃出浮水来...棹影斡波飞万剑,鼓声劈浪鸣千雷。”
李知府的声音继续。
嗯不错,他脸上的笑容渐收,眼神认真起来,四周的人也竖起耳朵,四周锣鼓阵阵呼声如雷,大家的视线又不由落在场中,居高临下望去。
“....鼓声渐急标将近,两龙望标目如瞬....坡上人呼霹雳惊,竿头彩挂虹霓晕。”
确实如此,如描如画。
“...前船抢水已得标,后船失势空挥桡......疮眉血首争不定,输岸一朋心似烧。”
笑声消散,李知府的声音越来越大,他甚至也看向了场中,身边围拢的人也越来越多,大家听着朗朗声,视线凝固在河中龙舟胜景上。
锣鼓声,呼喝声,彩旗摇晃,垂柳舞动。
“.....吾今细观竞渡儿,何殊当路权相持.....不思得岸各休去,会到摧车折楫时。”
四周似乎一瞬间陷入安静,而视线里却依旧繁盛似锦,一动一静,似远似近似真似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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