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星期,我如同行尸走肉。上课脑子空白,吃饭如果嚼蜡,睡觉恶梦缠绕。到星期六下午放学,同学回家的回家,去城里的去城里,回寝室的回寝室,很快便不剩下几个。
我把试卷和成绩表揉成一团,塞进书袋,却没有勇气提脚回家。我趴在桌子上,不停的锤打自己的脑袋,虽然害怕打成智障,用力不大,但是心里五味杂陈,全是酸苦。
我听到身后熟悉的讲话声音,知道她还没走。鬼使神差的就起身,走到她旁边的座位坐下,她本来是送谁出门,待到回到教室,发现我已经在旁边的位子趴下来。
她推推我,“你啷个了嘛?”
我没有说话,一动不动。
过了会,她再推推我,“你挡到我啦。”
我缩缩屁股,将板凳翘起来,留出缝隙,她走进来,有淡淡的味道。
“其实,嗯,我看到了成绩表的,你,你,你莫楞个难过嘛~”
我没有抬起头,憋住了难过,“我,我不敢回家。”
说出这句话,我所有故作的坚强都崩溃。从小学到现在,快10年的读书生涯,我从未在成绩上遭受过如此的打击,这打击太大,我承受不起。
她没有再说话,教室里的其他讲话声音越来越小,终究不可闻。我闭眼迷失在黑暗中,只听到头上的风扇吱呀吱呀的蹒跚。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她深呼吸的声音,”你,嗯,你还喜欢胡悦吗?“
这句话太过突兀,我惊讶得抬起头看她,却被她眼里的光芒刺退。我还喜欢她吗,我自己也不知道。虽然我知道,自己早就该认清,自己早就该决断,可是像是永远都摘不到星星,她依然在我的世界闪耀,让我不自觉的观望和追寻。
“我,我也不晓得~”我逃避她的眼睛。
她用手支起了头,”一棵树,我跟你说嘛。我们寝室的几个姊妹都觉得高中不耍个男朋友,真的就要老了,要对不起自己了。所以我们也都在偷偷看那些爱情小说,也都在偷偷交流自己喜欢上哪个哪个男生了,激动的时候,还会互相邀约一起去偷偷看看他。”
她的脸颊慢慢晕红起来,“但是,我们大家都有一个共识,绝对不要把这方面的事带到学习上面来,不是因为觉得学习好神圣,而是学习就是我们的命,我们从6岁到现在唯一有价值的东西。如果学习丢了,那自己真的就一文不值了。你,你懂我的意思吗。“
她转过头来看着我,我突然有些窘迫,急忙别过头去。
”唉,你比我聪明那么多。平时成绩又比我好那么多,你肯定比我懂得更清楚,你这回考差了而已,下回肯定就考回来了。莫难过了嘛“
我是多想就像她说的那样,不难过了。可是我一想到父母还在家等着我回家,等着我告诉他们这次期末考试的成绩,等着我给他们说,”放心,高考一定能考上重本”。当我想着这一切,那滋味,真的很酸爽。
“我在趴会,你有事,先走嘛~。”
听了我的话,她一对大眼睛盯着我,“嗯,真的迈?”
我赶忙局促的点头,”嗯嗯嗯嗯。“
”哦,那,那你让我赛。“
她作势起来要走,却没有提上任何东西。我屁股悄悄用力,将板凳坐得更稳当。
她见我根本没有要让的意思,终于笑出来,”耶,你还好耍耶!”说着坐下来,不再管我,拿出一本小说看起来。
不知道怎么的,我的心却稍微安定下一些,我再次将头埋进黑暗。
兀的,我感觉我垂在下面的手碰到一丝柔软,我待我要去确定这感觉,这触感又疏忽而逝。
再过些许,我竟感到这柔软似乎又将靠近,我能清晰的感觉到手心的毛孔虚张,我的心不自觉的狂跳起来,那柔软终于实切的覆盖上来。
大脑的血液像是迸发开来,一切的感觉都消失,只剩下这柔软的,带着些温润的指端,生命中从未有过的紧张和心跳,在这一刻跳乱了节奏。
我看过去,她正好转过头来。“别,别难过了。”她最后说,低眉弯,却藏不住脸红。
这么些年都过去,每当我试图去回忆,努力的去回想,那年傍晚当我牵起她的手,那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我大多已然忘却。唯一还清晰的记得,是那刻漫山遍红的夕阳和窗外经久不绝的蝉鸣。
我终于失魂落魄的回到家。家里没有灯光,似乎没人。我甩掉鞋,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发愣。
天很快就暗下来,没有灯光的客厅昏暗一片,不时从门外传来脚步声,我的心跟着紧张又害怕起来,又随着脚步的远去而暂时的安定。
轰隆的雷声突兀的响彻在这天空,在夏天这是暴雨将至的预兆,我突然有些羡慕这老天,有难过稀里哗啦的哭一场,如此痛快。
我站起来,想回房间躺下,等着父母回来宣判。
却突然被灯光刺了眼,我诧异的看过去,老妈从她的卧室开门出来,脸色严峻。
“回来啷个不说话?”
“不,不啷个。”
老妈便不在说话,冷冷的看我几晚。
我有些慌,提着东西回了卧室。
没过一会,她进来。“你去洗洗脸,然后出去吃饭?”
“额,啊?”
“恩,吃火锅。”
考成这个屎样,居然还有火锅吃!!哇哈哈,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人品?
正当我在胡思乱想之际,老妈淡淡的补一刀,“你舅舅们和叔叔都会去!”
心里咯噔一下,预感要遭。
再补一刀,“你所有老师,还有个副校长也去!”
已经流血不止了。
致命一击,“我今天上午已经去过你们学校了。”
果然,这就是我的命!
里的底油被煮沸,烟气蒸腾,环绕在这房间,闻了10来年的火锅味,便越来越觉着讨厌。
那场火锅让我第一次认识了成人世界的交际,本想着无非是一场批斗会,老师各自挽袖上场,一顿劈头盖脸的唾沫,只要骂得我两眼发白,神志不清就好。没想到等好戏拉开帷幕,我震惊了。
先是小舅和班主任一阵寒暄,各自回忆了自己20年的奋斗人生,倒溯而上,竟然在前段找到了共同点,他们两竟然是同级同校不同班的同学。班主任给小舅点上烟,各自深吸一口,烟圈袅袅,眼神惘然,小舅赶忙从锅里夹起一块毛肚放到班主任碗里,“哎,来,吃吃吃,哎什么都别说了,老同学。”我刚想提醒那毛肚是我20秒前放进去,10成10没熟,班主任血口一张,一阵乱嚼,“咕咚”吞了下去。
二舅和数学老师也登场,原来老人是老相识啦,不过快4年没见了,上一次见面,还是在我表姐的升学宴上,二舅唾沫横飞的给大家讲啊,“王老师数学教得好啊,我们家女儿当年就在他班里,整天都说王老师好啊,王老师帅啊,王老师棒棒棒啊!”数学老师眼睛咪咪笑,缓缓摆摆手,”哎呀,哪里哪里“。我看看老妈,她一脸诧异,我是懂她的,因为我记得升学宴前一天,表姐哭得稀里哗啦,就是因为高考数学考了个人神共愤的分数。
一直当领导的大舅层次就要高多了,他淡淡的喝完了被子里的茶,旁边的一人见状,连忙叫”服务员服务员,快来斟茶!“我定睛一看,吓死爹了,那人不是学校人见人怕,狗见狗躲的周校长?大舅微微笑,”别客气,周校长,我和你们谭校长(正校长)是老朋友了。”
周校长连忙点头称是,“上次谭局你来校指导工作,我们专业吃过饭啦。”
三个舅舅各展才艺,唯一的本家叔叔有点着急了,连忙这桌跑去听两句,那边也去听两句,最后灵光闪现,找到一个大家都说累了的间隙,大声宣布他的结论,“哎呀,我发现,我和各位老师校长的夫人都认识啊!”
大家投来询问的目光,叔叔推推鼻梁上的眼镜,“都是好麻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