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塔,好塔!”
近距离观察这高达六百六十六丈的通浮屠塔,苏子度也忍不住抚掌称赞起来。
“公子也看出了通天浮屠塔的不凡?”可将一旁领着他前进的老工匠喜得眉开眼笑。
苏子度可是长安四公子,号称天下才分十斗,他占八……没那么多斗,总之很出名就是,能得其赞誉,这通天浮屠塔必然就是真的好,身为大匠的老工匠也与有荣焉。
可另一边的狄英心头忽然一跳,觉得有些不妙起来。
“塔是好塔,可以陛下的形象建造始终不美!陛下是天子,你等这样上上下下不知多少回,边修边造,造了又错,错了又修,不断触碰圣颜,实在有辱天子威仪,这可是犯了大罪!不若,改成本公子的形象就没有这个顾虑了。一则同样能彰显我大周威风,叫四国番邦瞻仰,二则;本公子大方,不在意你们对我完美的形象修修改改,呜呜呜……”
果然,苏子度的话就应了狄英的猜想,把老工匠气的手指颤抖,指着苏子度大骂大逆不道。
通天浮屠塔是神圣皇帝亲自下旨建造,每一寸大小都有工部厘定,模具也是现成的,而非他们这些工匠所能擅专。
苏子度那话,说好听些事说他们技艺不精,往深里想,则有暗指工匠亵渎圣颜的嫌疑,老工匠岂能不怒?
“老大人恕罪,恕罪,狄某下次亲自上门赔礼,老大人勿要责怪,不必送了,我们自己进去就成,这地我也熟,熟!”
可惜,老工匠年级大了,腿脚不利索,跑不过狄英,即便这狄英还拉扯着苏子度这样一个大活人,跑得也比他顺溜,不十几个呼吸就钻到了浮屠塔中,老工匠只得气哼哼地在跺足,把苏子度骂了一轮不够,又将狄英上下三代都骂了进去,这才勉为其难发完火气。
“苏兄,你便不能着调些!”
浮屠塔内,狄英面做不满,忽然觉得他不该人云亦云的,才出了焚字库,便听说苏子度长安四公子的名头,深谙符文古篆之道,便将苏子度请出来山。
可无论倚红阁所见,还是浮屠塔外所闻,都让他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苏子度是否大才他不曾见识,但苏子度的不正经却是见识了。
“安啦,安啦,狄兄你还信不过我?这点小事本公子必然帮你办的妥妥的!”
狄英一番说教无疑是说给了狗听,苏子度浑不在意摆摆手,好奇地观察起浮屠塔,仿似刘姥姥进了大观园,顿叫狄英无奈。
“我还……真信不过你!”
有心反驳,却怕伤了苏子度的自尊心,狄英只能闷哼哼地回应道:“苏兄注意着就是,等会见了老沙可不能这样散漫,不然人家不让你进来我也没办法了!”
“知道了,知道了,狄兄你功劳最大,我会注意的!”
可看他这样子,狄英还真有些不放心,只得跟在苏子度身边,留意他的言行。
不过,这回若非通过狄英说项,苏子度还真未必能进的浮屠塔。
长安城百姓皆知,神圣皇帝大建通天浮屠塔,欲意登天,巩固女帝正统之位。
毕竟,六百多丈高的东西杵在长安城中心,谁不好奇好奇,这东西到底是干啥用的?
万一,砸下来咋办?
即便真不好奇,周围邻里街坊总有包打听、好吹牛的,没打听过也听过,所谓没吃过猪肉也可以见过猪跑,跑着跑着就知道了。
可知道是知道,平头百姓可没那机缘进浮屠塔一观,即便苏子度号称长安四公子,没官位在身,人家说不理你就不理你,苏子度急的跳脚也没用。
哦,你说苏昭华?没错,虽然她的确有些小权利,可人家一心为公,绝不会以公寻私的,于是,苏子度的要求就被义正言辞拒绝了。
可将苏子度气的,三天都不进房睡觉,最后还是他家老太太看不过去,拿着扫帚一棍乱打,将苏子度赶进房里。
咳咳,都都是闲话不提,这都是前尘旧事,过去了,过去了,不提,不提……
就说浮屠塔内好一派热火朝天景象,一座座熔炉点燃,铁浆滚动,咕噜咕噜冒着气泡,别提多骇人。
熔炉之上,许多铁桥横空架起,幽深深,冰冷冷,纵横交错,铁桥之上,则有数千上万汉子赤袒袒着上身,喊着号子,挥斥起了汗水。
随着众人齐心用力,一座座熔炉被锁链绞起,高高抬升,抬到预定的位置倾倒,滚烫的铁浆灌入模具,冷却、轧制、定型,铸成铁块,契入预留的位置,一道道完整的工序渐渐在苏子度面前展开,直让他叹为观止。
而在汉子中间,则有一群极为特殊的红袍人,高冠砥袍,面上涂着奇异纹路,双瞳之中亦有异光流转,所过之处,众多汉子无不纷纷退避,身形略躬,以为尊重。
这群红袍人默默行进,只在铁块契入时过来,于契合的位置灌入一道道水银色的流质,趁着流质未曾凝固,迅速镌刻符文,过程虽然短暂,可总能引来偌大动静,叫左右的汉子注目。
“这就是工部的器纹师。”
狄英在一旁介绍起来,苏子度默默点头,就见一位红袍人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过来,高额广目,仿佛狼顾鹰视,不似中原人士。
“老沙,我与你介绍,这位是……”
“苏子度,长安四公子,苏节度之子,号称精通古篆符文、墨家之术,与昭容府苏昭华青梅竹马,号称指腹为婚。本官沙陀,浮屠塔建造的主官,负责浮屠内大小一切事宜。苏公子,听虽是狄英邀请,可浮屠塔事关重大,若有不懂之处,随时可向本官请教!”
狄英话未说完,就被沙陀接过,他说话语速奇快,带着特有的异国音调,才说罢就拂袖而去,竟有几分嫌弃之状,看着苏子度眉头挑动,尤其对两个“号称”听着十分不爽!
什么叫“号称”,明明确有其事,怎么能用“号称”?
他才高八斗是确有其事,与苏昭华青梅竹马是确有其事,与对发放指腹为婚是,哦,这个事还没发生!
虽然苏子度口里花花,但与苏昭华的确不曾完婚,只是人家不计较他提前宣示这种名草有主的行为。
名草?
你没看错,苏子度以为,他贵为长安四公子,不论是娶了苏昭华,还是苏昭华嫁给他,肯定都是苏昭华占便宜的,因此是名草而不是名花。
哦,你说上面,苏子度不回房睡觉一事?
对啊,苏子度闹了别扭,为与苏昭华怄气,流连烟花之地,的确不曾回房,直到苏昭华气苦不过,与苏老太太告了黑状,这才落得被老太太一通暴打……
这等辛酸史,不说,不说,说了好没面子。
“这秃子好像看我不顺眼?”苏子度以手肘捅了捅狄英,眸光微含,做思考者之状。
“我也看你不顺眼呢,你这人生大……赢……家!”
狄英乜了苏子度一眼,对于他这种已经踏上人生巅峰,吃到葡萄还说葡萄酸的行为不做置喙,反而问道:“苏兄可看出了什么?”
“嗯,很有问题!”苏子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什么问题?”狄英压低声音,既喜且惊。
既喜发现线索,案件得以告破,且惊苏子度号称长安四公子,的确有些真材实料,不枉他白白受了许多气。
好吧,狄英承认,他也用了“号称”,可谁让苏子度就是有些不着调,实在让他在狄英心中的评价一低再低。
“这么热的天,浮屠塔内到处都是熔炉,我都热的一身汗了,也不见人送杯茶来,这不是有问题是什么,我说狄兄,请来帮忙不是这样的吧?”苏子度趁机抱怨起来。
“是,是,苏公子是贵人,要喝茶,就这边请吧!”狄英瞪了瞪眼,顿时没了好气,大袖一甩,亦做嫌弃之状。
……
“浮屠塔图纸由迦毗罗国上供,经工部召集的三千大德高僧审议修改之后而成,塔高六百六十六丈,以浮屠为名,言梵云佛陀,是寓大功德、**力!”
“狄兄之意,这浮屠塔凶案可能是迦毗罗国的上供图纸有问题。”苏子度若有所指。
狄英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虽有些不敬,可的确有此可能!”
所谓上供,不过是上国天朝大周的修饰语,事实真相是大周的兵马打到了迦毗罗国国度,逼着人家显出浮屠塔图纸,若说迦毗罗国在图纸之中做了手脚也不无不可。
可谁让天大地大女帝最大,神圣皇帝欲造浮屠塔,迦毗罗,小小番邦国也,不上供还罢,更口出狂言,言称浮屠塔为佛陀之塔,不为人间所有,其傲慢轻视,但使女帝震怒,不打你打谁?
“这可不好办啊,万国来朝在即,出了这档子事,难怪女帝大怒,连斩了主官十二人,狄兄,你确定不是被人推出来顶缸的?”
苏子度摇了摇头,神色中的悲悯连狗都能看出来,狄英自然不能自承不如狗,也看的眉头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