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田大尉疲惫靠在办公桌后的椅子里,望着回来时随手扔在桌面上的军刀,面色十分不好。【】
前天就听说有八路在县城周边大肆袭掠,以为是几条漏网之鱼,城内兵力又空虚,没放在心上,结果昨晚居然被打进了城,没想到,做梦都没想到。
留守小队已经残废了,小队长阵亡,三组机枪手全死光了,伤亡过半;东门治安军一个连先是被摸掉了一个排,又被迎头袭击了一个排,剩下的残余在昨晚大街上的交火中彻底被吓破了胆,有伤没伤的全都成了伤兵;南城门的治安军被掷弹筒炸死了三个,结果当场逃了二十多,军装脱了枪扔了,人不见了;迫不得已之下,前田只能将西门和北门的两个连治安军加上南门的两个排,重新分四份,每个方向两个排守,从现在起吃住在城墙上,要求提高警惕瞪大双眼,取消轮值,直到扫荡部队回城为止。
警队和侦缉队报上来的伤亡前田懒得看,全都是饭桶,有脸报吗!
夜间战斗,和混乱的局面,导致很难判断出八路方面的情况,只能靠事后各战位上报的情况汇总来分析。综合战场的涉及范围,战斗持续时间,八路的火力,持续能力,以及坚决程度等等,前田认为八路规模最少是一个连。虽然前田大尉是宪兵,但也曾与八路交过手,知道八路的底子有多薄,单凭八路昨晚的火力和弹药基数,他觉得一个连规模都是低估。
打扫战场报告说八路留下了二十多具尸体,相对于至少一个连兵力,他们战斗力仍在,城内兵力如此尴尬的情况下,他们可以像狼一样继续游荡在县城外,从容肆虐周边,继续威胁空虚的城防等待机会,或者去埋伏从山里抢粮送回来的运输队,问题严重了,现在不只是城里人心惶惶军心涣散,城外更差劲,‘良民’和汉奸人人自危,大东亚共荣的脸被扇了一个脆响。
这么多人是从哪来的?怎么漏过封锁线的?封锁线是否出现漏洞?还会不会有八路利用漏洞继续渗透进目前空虚的县境,与昨晚的八路汇合集结再次图谋?一个个问题考虑得前田心烦意乱。
助手推开办公室门,来到办公桌前打了个立正:“王县长死了,在昨晚城内混乱的时候,有人朝他的卧室扔进三颗手雷。目前我们已经从警队接手了调查。”
前田的鼻孔里轻哼了一声:“有什么可查的,八路的机构最近又进城了,趁火打劫而已。一个酒囊饭袋,死就死了,目前首要的是接替人选,现在非常时期,不能乱,我没精力组织大搜查。”
助手继续道:“在城东战斗发生后,有人试图潜进城西粮库纵火,交火中被守卫击毙一人,因警戒兵力不足,另外二人逃脱,死者尸体已经交由侦缉队调查。”
前田皱着眉咬咬嘴:“把这事与王县长的死合并调查。另外……从宪兵队再抽出一个班,去粮库协防,还有,提示所有单位部门,从今天开始加强戒备,尤其是转运仓库。告诉他们减少轮值替更,加岗!我现在不可能给他们再派人!”
“是。另外……吉田商社昨晚混乱中被洗劫,吉田先生被杀,行凶者在现场留下血字:八路到此留名!”
“八嘎——”前田的拳头终于忍不住捶在桌面上,震得桌上的军刀跟着一跳。
助手沉默了好一会儿,见前田大尉气息重新稳定下来,才谨慎请示:“三案合并么?”
“这不一样!”重新冷静下来的前田说:“八路的人不会在现场留字迹的,他们只低调做事,就像杀死王县长,试图烧粮库,用不着炫耀。这是另一路人,借机浑水摸鱼,这个案子你亲自调查。”
“是。最后一件事,给少佐的电报内容……”
前田深深叹了一口气,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电报……我亲自处理吧。”
……
吴严带着一连负责掩护大北庄和杏花村的乡亲们,不停转移,躲避,再转移,再躲避。从第一天起,掩护这么多人的任务让他不敢闭眼,胆战心惊如履薄冰,他的睡眠时间都是以小时记,满眼是无数颠沛流离老少的命,一天又一天,煎熬在崩溃边缘,迫不得已之时他把铁蛋那个排牺牲为诱饵。当侦察兵向他汇报了三十里内无敌情,吴严当场昏倒了,沉睡不醒。
吸引着一支鬼子误入绝境的铁蛋,带着他的一个排战士,准备背临悬崖最后一搏。可是当他们绝望地用石块垒好了阵地之后,却再也没等到敌人跟随过来。铁蛋告诉战士们,这是山神爷的怜悯,鬼子一定是迷路了。
四连在敌人扫荡之初被团长委以诱导性战斗任务,目前已知他们是打得最惨的队伍,死伤多少不知道,目前位置在哪也不知道,因为他们已经化整为零了,不是他们想化整为零,而是被打得化整为零,敌人偶尔还能搜索到四连的逃散单兵虐待致死,友军也偶尔能遇到四连的落难单兵救其一命,面对战友喂喝的粥水,他们根本说不清四连在哪,只是哭。
身为警卫排长之后,小丙进行的第一场战斗就是阻击部分搜索而来的敌人,掩护团部、供给处、卫生队等等转移隐蔽地点,警卫排一战就没了一半。现在小丙只能躺在卫生队抬着的担架上不停转移,一路朝没心没肺还能笑得出来的周大医生哀叹他出师未捷,壮志未酬。炊事班被临时编入了警卫排,连苏大干事都主动成为了警卫排的战士,牛大叔代理了排长,在艰苦转移中时刻侦查、警戒,同时准备下一次吸引,或无奈阻击。
齐颈短发在帽侧流下一截,乱纷纷地飘,她的脸上都是土,十余天餐风饮露危机边缘,沙尘合着汗水埋葬了她的白皙。
军装脏成土色,反而显示了一种别样的婀娜,她没收拾过军装上的风尘,她强迫自己把全部精力都放在身后那支枪上,借此抵消因洁癖而形成的烦躁,每当她觉得不能忍受,便会擦拭那支步枪。
中正步枪背在她身后,干净得一尘不染,那幽幽金属光泽,冷得如她般漂亮。原本**团最喜欢擦枪的人是九排长胡义,但是现在看来……胡义只能排第二了。
很怪,她觉得这支步枪为她增加了勇气,当这支沉甸甸的中正步枪坠在她并不强壮的肩头,总觉得脑海里能听到排山倒海的震撼,形成一股撑起胸膛的力量,并为此拒绝了政委要求她跟随卫生队的命令,反而要求进入警卫排,结果不拘一格的团长同志居然顶着政委的白眼同意了。
端起枪的时候,总是不经意想模仿他,尽管他是个混蛋,可是他端起枪的感觉真的很……反正不一样,在那画面里,他手中的枪是有生命的,并且像他一样邪恶,狰狞,值得信赖……为什么又想起他?只是喜欢这支枪而已……与他无关!
“停!”走在前头的牛大叔突然朝后扬起手,十来人的小分队立即蹲伏下来,走在队伍最末的苏青也瞬间跳出思绪,摘下了身后的步枪,子弹上膛。
不久后,脚步声出现,王小三从前头的隐约中迎面跑出来,疲惫摔倒在牛大叔跟前喘粗气:“我都看了……呼……庄里真的没人……脚印和车辙,穿过庄子朝东了……累死我了。”
“难道真的结束了?”牛大叔抬眼望着前方远远的黑烟,不相信鬼子会现在撤走,还有些偏远位置没被他们烧干净呢,会结束么?剩饭也是饭,总该吃完吧?
“你确定他们是朝东走了?”
“庄里我转了一圈,后来又朝东追出五里,要是假的也不用跑出那么远去吧?”王小三强调着他的看法。
“去看看!”牛大叔带队继续前进。
……
庄稼大部分都被收割了,懒惰的伪军们留下了狼藉的田垄,不愿收割的部分都被他们顺手烧为灰烬,远远看起来形成大片大片的黑斑,十多天前,这里还是大片金灿灿的希望,现在已经满目疮痍,面目全非。
这里就是大北庄,空荡荡的屋舍墙垣都黑漆漆的,大部分的房子都被烧光了屋顶,敞着天,十多天了,某些屋子还有余烬冒着黑烟,到处焦糊糊的味道。
最完整的地方是两处,一处是操场,想烧也没法烧,挖坑将来还能填,所以鬼子没兴趣受这个累,操场幸免于难,仍然是操场;另一处是禁闭室,位置最偏房子最破连窗户都没有,压根儿都不像个人住的地方,还烧个鬼,闲的么?可见禁闭室的风水有多好!
牛大叔怎么想都觉得这像圈套,回马枪的故事都讲过多少辈了,信鬼子慈悲才怪了,他站在操场上当场分派出三个人,分别朝北、东、南出去侦查。
苏青用衣角把步枪上不小心蹭到的土灰擦拭掉,重新背好,看着四下的荒凉,漫步走向团部,在无意间,她停住了。
身边的一面墙上,画着一个巴掌大小不起眼的粉笔画,羊头!下面四个小字:上善若水。
粉笔的白色很清晰,证明这刚刚画上去不久。
她静静看了一会儿,放弃了刮掉那些粉笔灰的想法,李有才对她提过羊头计划,此羊头是不是彼羊头?如果是,说明鬼子真的走了;所以……如果鬼子真的走了,那么这就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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