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一具望远镜静静贴在一双细狭的眼上。【】
镜头缓慢稳定地移动着,经过了躲在石头后探头射击的伪军,扫过了篝火边趴着的劳工,寻找着,分辨着,终于锁定了一个瘦弱的爬行身影。
下意识调焦,确定视觉效果已经最清晰。那是他,正在爬向炮楼,说明他应该捡到三班送出去的手榴弹了。
望远镜一直紧紧跟随目标,嘴里朝附近低声命令:“骡子,你的机枪给我盯住炮楼入口。”
“那个爬过去的是他么?”罗富贵调整着机枪,进入待机状态。
“是他。丫头,你看见了么?”
胡义的另一侧,小红缨扣着钢盔趴在三八大盖后早已瞄了半天了,听胡义问,顺嘴答:“满场就剩下那一个爬着的,我都瞄他半天了。”
“那就好,成不成就看这小子了。”望远镜持续跟随目标,一刻都不放下。
三班在左前,二班在右前,一班在中后,倒三角布置,躲在黑暗中的浅坑土坎后,朝火光明亮的工地上自由射击着,这边三枪那边两响,打得不紧不慢。九班单独选了个方便照顾炮楼入口的位置,到现在一枪没放,等待掩护徐小。
……
炮楼正面是朝西的,入口自然设计在了东侧,外面加了u型墙,有四周的篝火照着,异常显眼。这附近的伪军全爬到炮楼西侧后去了,那是最安全的地方,不时有伪军从两侧探头向东边黑暗里打两枪,然后再猥琐回去。
歪把子机枪的嚎叫声终于变成了响在头顶上,射击孔距离地面超过了一人多高,徐小抬起头,被那持续的火舌闪得眼发黑,贴着坚固外墙根爬进了入口小回廊。
如果是个完善的炮楼,入口里会有人守着,但现在四周都有伪军,鬼子要是有守口这个心那就成神了。
在回廊转角处靠着墙半坐起来,光线有点黑,满耳朵突突突的机枪响,其他声音全听不见。从单薄的怀里摸出颗手榴弹,瘦弱的脏手微微发着抖,徐小不害怕,可是手一直在不争气地抖。
临到这里前骡子班副教了手榴弹的用法,开盖子,拉绳子,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做对了,看不到手榴弹是否已经开始冒烟,居然凑在鼻子底下闻了一下,迎面一热,被硝烟呛得下意识仰起脏脸,伸手将手榴弹扔过拐角。
感觉背靠着的墙壁猛地一颤,被震得五内翻腾,脑海里立即全是哨音,什么都听不清了。懵懵然掏出第二颗,开盖子,拉绳子,这次不去闻它,更用力地将手榴弹甩进去,然后离开墙边,仍然感到了全身一次巨震。
哨音一直在脑海中持续响,扶着墙拐进黑暗,硝烟刺鼻,看到四周间隔着几个微小的方块,微微亮着光,仿佛十分遥远,又仿佛就在环绕身边,茫然一瞬,终于反应过来那些是射击孔。
排长说,第二步要确认鬼子都死了,否则会坏大事,这是九排的规矩。
跪在地上摸出尸体上的刺刀,怕力气不够,刀尖朝下两只手一起握紧刀柄,然后狠狠向下……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松开仍在微微颤抖的手,刺刀没再拔出来,感觉膝盖上开始黏糊糊的不舒服。
哨音还在脑袋里响,似乎还掺杂了嗡嗡声,依然什么都听不清,总是感觉站不直,只好再次扶住了墙。头有点发昏,努力想,接下来是什么?从身边的射击孔向外看了看,想了想,终于确定了另一侧是东边。
连磕带碰地将歪把子机枪摆上了射击孔,对面的黑暗中不时有枪口焰明灭,那是九排。视野有限,努力将枪口往下压了压,指向两个趴在前方的伪军后背,扣扳机。
机枪枪托猛烈开始后座,撞得瘦弱肩膀摇晃起来,十多发子弹连续飞出后,弹斗打空。而那两个伪军仍然猥琐在视线里,子弹都从他们头上飞过了,他们甚至不知道身后的机枪刚才是要打他俩。
顺手把歪把子机枪扯落,自己驾驭不了它不说,还不知道子弹该怎么装。只好在黑暗里摸起掉落楸地的三八大盖,摆上射击孔,按着丫头临时给讲授的一堂‘速成课’所学,拉栓,推弹,三点一线,伪军后背,不到三十米,大得像蒲扇,啪——肩膀一疼。
再看,目标正在慢慢蜷缩,然后突然不动了,于是再次拉推枪栓,指向下一个。换射击孔,重新找目标,枪栓越拉越顺,扳机越扣越快,五发打空,忘记了肩膀疼,忘记了头还是有点昏。去尸体身上扯下子弹盒,直接斜挎在脖子上,装填,没注意到自己的脏手不再抖了。
……
炮楼里两次爆炸,伪军们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无法理解。附近的一个伪军试图爬向炮楼入口,却被不知哪来的一枪打穿了额头。几个伪军快速向炮楼入口移动,既然皇军可能都死了,这个安全的窝还是留给我们用吧。窜蹦跳跃闪转腾挪,躲石头爬浅坑,想要得到最大的安全不得不冒险。
猛然听得机枪响,把这几个胸怀大志的伪军压在了入口外,随后又是莫名其妙的一枪,一个隐蔽不够及时的短命鬼躺下了。
八路也有机枪?伪军连长总算意识到情况有点严重,忽然觉得不对劲,不由朝身后火道:“他娘的咱不是也有机枪吗?啊?机枪呐?”
“卡,卡,卡壳了。头一发就卡,卡住了。”缩在不远处的机枪手结结巴巴回答。
“那你他娘的倒是修啊!你这是干什么呢?学我呢?信不信老子一巴掌掴死你!”
“哎,我这,这,这就修。”机枪手不情不愿地爬向机枪。
伪军们身处火光中,八路都在黑暗里,这么打跟送死没分别,胆大的躺下了十几个,谁还愿意再对射。
伪军连长倒是一直也没慌,因为八路的规模看起来不算大,而且八路一直只是躲在黑暗里打枪,没有进攻,情势看起来并不紧迫。不过炮楼里忽然再次开始响枪,看来皇军还活了一个,没死干净。这种情况下,自己虽然是连长,也不敢擅自做主采取什么手段,只能地固守等待增援了。
往上推了推帽檐,亮出一脑门子汗,伪军连长命令道:“把干活的都给我叫起来,站墙!不起来的就地枪毙。”受气受够了,故技重施。
眼睁睁看着不起来的人当场被打死两个,民夫们战战兢兢都爬起来,在伪军的吆喝声中拉成一排,慢慢往前走,一直到把伪军们都挡在了身后才被喝令停止,一道人墙在炮楼前不远形成。黑暗里的八路立刻停火不打了,只有伪军偶尔乱放几枪。
……
黑掉了七八个伪军后,朝东的几个射击孔已经看不到伪军的踪影,外面接着响起伪军的吆喝声,随后一面人墙出现。
徐小扯下了枪,将子弹重新压满。忽然觉得有鼻涕流出来,热乎乎的,抬起脏破袖子抹了一把,起身到了西侧射击孔边。听得出墙根下蹲了不少人,于是从怀里摸出第三颗手榴弹,拉了引信从射击孔推出去。
轰——
炮楼西侧墙根下一声爆炸响,这个位置好似避风港,连蹲带趴躲了将近一个排,导致一颗手榴弹当场炸死七八个,伤的也有这个数,实实在在地煮饺子了。
“炮楼里是八路!”一片哭喊声中传出了聪明人的惊呼,伪军当场炸了庙。
墙根下的伪军慌张往西跑,怕头上再掉下手榴弹。伪军连长眨了眨瞪大的眼,大喝:“把炮楼给我拿回来!”
附近的十多个伪军猫下腰冲向炮楼入口,另有一部分举枪开始朝着炮楼底层的那些射击孔开火。
……
胡义扔下望远镜,一把抄起小丫头手里的步枪,抵肩,瞄准。
啪——
一个民夫的腿部中弹,当场歪倒。毫不迟疑地再次拉动枪栓,继续扣扳机。冷冰冰的五声枪响过后,倒下了四个民夫,三个是腿部中弹,一个被打穿了腹部。这四个民夫倒下后形成一块明显缺口,是罗富贵的机枪位置到炮楼入口位置与人墙交叉部分。
“还不掩护!”
怒喝声终于使吃惊中的罗富贵醒悟,扳机立即扣下。一串弹道迅疾飞过倒地的四个民夫,稀里哗啦砸在炮楼入口附近,激起一片烟尘土雾,当先的两个伪军中弹栽倒,后面的伪军惊慌卧倒,拼命找隐蔽位置爬。
九排的战士们都看到了这一切,五声枪响倒了四个,其中一个眼见是活不成,人墙出现了一个缺口,然后骡子的机枪开始压制炮楼入口,这只能是排长干的,但是谁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机枪打出一梭子,更换弹夹的间歇,胡义的冷喝声突然嘹亮在夜幕里:“站人墙的都给我听着,谁敢靠近倒下的那四个一步,他就是第五个!”声音穿透黑暗,冰冷得仿佛死神预言。
感谢那些懦弱的灵魂,机枪弹道需要经过的缺口被留住了。随后第二个弹夹变成弹雨,再次呼啸而过。
……
射击孔附近被打得噼啪乱响,徐小的耳中仍然有哨音和嗡鸣,坐在黑暗中摸索着鬼子尸体,找出手雷,按班副教的,拉掉保险环,来到射击孔边,在墙上狠砸一次罩帽,然后甩出射击孔。反身回来再找,鼻涕好像止不住了,淌得胸前已经湿了一块,淌得他懒得再擦。手雷响了,炮楼里哗啦啦落下一阵尘土,呛得瘦弱的身影咳。
西侧的伪军不愿再向炮楼靠近,风险太大,万一过去正赶上手雷又扔出来怎么办?于是有人开始试图在远点的地方把手榴弹扔进射击孔,可惜没那么容易,几次掉落,炮楼西墙根下又是几声爆炸。
随后射击孔里有枪口焰闪亮一次,一个试图拽手榴弹继续扔的伪军应声而倒。
“二班三班抄两翼向前推,一班向左跟随三班掩护,先处理篝火……”命令在东边的黑暗中下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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