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声和枪声最终消失了,某些没有熄灭的ο把还在燃烧,可见光线范围内,有人继续在哭,有人继续在叫,有人在爬,有人装死,除此之外全都是尸体。【】
“能动的现在站起来,双手放在脑后,我只提醒一遍。”冰冷的声音来自黑暗中,仿佛来自地狱。
幸存的伪军们开始战战兢兢地起来,惶恐地看着声音来源方向,一个军人的轮廓渐渐从黑暗中显现,一步一步出现在火把的光线边缘,他的帽檐很低,很卷,黑黝黝地看不清脸,只显露出刀削般的男人线条。
他很随意地端着一支长长的三八大盖,枪口下的刺刀斜指地面,反射着火把的光,步枪背带自然地下垂成一个月牙状的弧线,随着军人稳定的步伐,有节奏地微微摇摆,仿佛死神的缀饰。
某些人的膝盖禁不住软了,噗通——跪在地上,颤抖的双手紧紧抱着后脑。某些受伤站不起来的,则努力坐起来,把颤巍巍的手掌摊开在光线中,示意无害。
大门口的拒马被抬开了,门外那两个伪军卫兵此时也走进来,一个手里拎着驳壳枪谨慎地扫视着现场,另一个边走边将刺刀挂上了枪口,然后一步步接近那些倒在地上的尸体。
光线外的黑暗中,一个三班的战士讷讷道:“这么快就结束了……死了这么多……如果咱们……先劝他们投降会不会好点……”
“姥姥的,给我闭嘴!你当这是放羊么?就你有良心!”罗富贵架着机枪一直瞄着那片有光线的范围,目不转睛地喝斥了三班的新兵。
呯——
一声驳壳枪响,吓得全场一激灵,一个不是尸体的尸体变成了尸体,也许他是重伤想蠕动,也许他是昏迷中刚刚苏醒,也许是其他原因,总之他的动作被马良理解为有危险可能,于是让他彻底变成了尸体。
两个端着刺刀的完全无视身边那些或跪或站的伪军,从容经过他们,踩踏着残肢断臂和鲜血,一刀又一刀地往尸体和起不来的重伤者身上捅,一步一步稳定地向前迈。
当刺刀拔出**的声音响起在耳畔,一个装死的尸体终于被恐惧崩断了神经,突然哭喊着翻过身:“我不是,我不是尸体,我现在就起来,我起来……”
可惜那卷曲帽檐下的黑暗面孔没有任何反应,血淋淋的刺刀像对待每一具尸体时一样,没有任何犹疑地刺入哭喊者的胸膛,使他的叫喊戛然而止,变成真正的尸体。
大门口侧边的黑暗里,有二班的战士看不下去了,低声叨咕:“排长和班长这……重伤的也不放过吗?”
石成反问:“换做是你,你愿意在痛苦中哭喊着慢慢的熬到死,还是愿意挨一刀痛快点?”
二班新兵们沉默了,没加入九排之前,听传言说九班狠,主要源于九班一直跟二连硬杠,打鬼子多。现在身为九排人了,这层神秘面纱终于被揭开,根本不是外人看到的那么回事,九班是真狠,跟二连没关系,跟谁都没关系。
……
咔嗒——清脆的金属声中,表壳跳起。吴石头雕塑一般站在身侧,一动不动擎着火把,扑啦啦地燃烧响,火光将表盘照耀得看起来暖洋洋,凌晨四点半,天就要亮了。
不远处的屋门口,小丫头提着一盏马灯在嚷:“李响你背罐头,徐小把那俩包带上。”
接着听到罗富贵道:“你可别瞎安排了,李响身上挂了十几个榴弹呢。得了,罐头还是我来背吧。”
“你做梦!我宁可自己背也不要你帮忙!”
“臭丫头,老子这是为集体着想,懂不懂?”
胡义将目光转向操场,石成领着一班打着火把在操场上站了监视位,原本被关的二十多个伪军给放出来了,加上十几个新俘虏在操场上站成一堆,旁边还有十几个受伤的俘虏或坐或躺,相互包扎着,也凑成一小堆,等待接受未知的命运。
再看另一边,马良领着他的三班,正在忙着往那些平房和木墙上泼洒煤油。这时刘坚强小跑来:“班长,那些枪按你说的,挑成色最好的捆了三十条。不过,还有些不错的,咱们是不是再带走点?”
“累赘,一条也不多带了,剩下的都让马良烧了得了。”话落后胡义开始走向操场,刘坚强和吴石头随即跟上。
躺在地上的鬼子教官被堵了嘴,吱吱呜呜不甘地闷哼着。石成按胡义的意思,弯腰扯开了勒在鬼子嘴上的绳。
“我要求……以军人的方式对待!”鬼子教官会些汉语,嘴上的束缚刚被解开就开始嚷。
“什么叫军人的方式?”胡义淡淡问。
“我要我的刀!”
“你认为我有兴趣跟你扯淡么?能让你活到现在是因为我不小心把你给忘了。”
“我的生命必须由我自己来结束!”鬼子的眼里居然透出了满满的骄傲。
此时伪军们都看着,所有人都在看着。
胡义将视线从鬼子脸上移开,开始扫视鬼子身后的这些伪军俘虏,从左看到右,忽然问:“他是你们的教官,有人想说话么?”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里要么是恐惧,要么是漠然,只有周围那些火把在燃烧响。
“看来……你高估自己了。很遗憾,在我眼里你只是个靶子,就像你们看待我们一样!”说完了这句话,胡义一偏头:“流鼻涕。”
“有。”
“让你的人把梭镖拿过来。”别说是军刀,就连刺刀都不施舍给你,让你骄傲个够,带着三支梭镖滚回老家。
几个二班战士赶紧掉头跑进黑暗,去捡回已经扔下的那三支梭镖。
“你不配做军人!你们都是懦夫!卑劣的支那猪!……”鬼子朝着胡义狰狞地叫唤,挣扎着被缚的身体想要站起来。
可惜面前的军人没有任何波澜,也不再说话,仿佛地上的鬼子已经化作泥土,他根本看不见了。
三个二班新兵端着梭镖返回,不知所措地看向排长,可是排长好像变成了事外人,不回应,于是又扭头看班长。
刘坚强拧起了眉毛:“还愣着干什么?”
随后三支颤抖着的梭镖刺向了地上的鬼子,不知是因为慌张还是因为愚昧的于心不忍,三个新兵三支梭镖,居然没有一支将目标刺透,被扎了三个窟窿的鬼子仍然在满地翻滚,骄傲不见了,只剩下杀猪般的痛苦嚎叫。
刘坚强心里这个气,在九班一向以觉悟高自称的他,此刻居然下意识抬腿踢了手下的新兵一脚:“想让全排等着你们仨么!”
踢完了刘坚强才意识到,近墨者黑,看他踢人看习惯了,这……情何以堪?幸亏马良不在场,汗颜!
于是三支梭镖再来第二刺,这回全穿了,前后六个洞,加上第一下的三个洞,送了倒霉鬼子个九九归西,而三支梭镖也没再拔出来,斜支歪翘着,呈现出一种没人懂得欣赏的艺术感。
伪军俘虏们看得腿正发软,那个淡淡的声音突然又出现了:“事情到此为止,你们可以回家,也可以去县里跟你们的主子报信,但是不许回来救火。现在解散。”
然后朝石成一挥手,转身往回走。九班的几个货早已在大门口等待了,小丫头还在和那头熊相互唧唧歪歪;马良带着三班拎着火把已经开始四处点火,一班二班的人跟在胡义身后呼啦啦撤出操场。
伪军们傻愣在操场上,不可思议地相互看,这场噩梦真的结束了吗?真的可以走吗?伪军排长也站在其中,看着那些正在远去的火把,心中嘀咕着:明明是八路,可是又和别的八路有点不一样呢?只言片语听到好像是九排。九排?有这个序号的建制么?
……
遥远的东方露出一线鱼肚白,河口营方向的冲天大火已经远得看不见,但是那里仍显出红光一片,连那片云底都被照亮。
虽然有云,也不再那么漆黑,脚下的路最先开始清晰起来,近处的景物也辨得出大概。
方向西北,距离绿水铺已经不太远了,火把早都被抛弃,队伍在谨慎地行进着,但是一直还没有遭遇增援落叶村的那一个连伪军。
胡义下达了停止命令,队伍随即消失在路边树林。
担任先导的马良带着不解,匆匆往回跑到了胡义跟前:“哥,怎么停这了?天这就要亮,我看咱们不如一口气奔河边,在那躲过白天更保险。”
望着树林外不远处的小路,胡义答:“现在还不是躲的时候,你往西一段,找个适合观察小路的位置,一旦发现西边有伪军过来立即回来报告。”然后低声朝树林里休息的队伍命令:“一二三九班顺序拉开成一线,做战斗准备。”
“啊?还要打?”马良眼睛有点大。
“不一定,看情况吧。你赶紧去位置。”
马良点点头跑了。
落叶村山口炮楼工地昨天晚上被打得有点惨,尽管胡义不知道四连被团长留在那纠缠到天亮,但是离开那的时候伪军加鬼子只有二三十个了,河口营增援的那一个连伪军肯定得留下助防,只是不知道他们会留多久,天亮后会不会回来。
现在河口营没了,短时间内北面这一带可以尽情周旋,所以胡义想再敲一锤,如果能等到那一个连伪军,哪怕是在白天,也要打他一轮,歼灭是不可能的,目的是趁其不备杀伤一批,然后迅速摆脱,就算不能残废它,也要让它掉一层皮,这叫顺势而为。
树林中,九排的战士们渐渐拉出了一条面向小路的散布射击线,静悄悄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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