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下了一阵小雨,很快又停了,头顶仍然灰茫茫无尽,低得令人发闷。【】
尽管到处是泥泞,到处**,但这是归程,尤其是不用再因为胡义的话而疑虑重重,战士们越走心里越轻松。
周晚萍再一次跌倒在泥里,却没感觉到身后的胡义伸手来扶自己,坐在泥里直接回过头,发现他早停在了后面的十几米外,正在朝后面的来路看着。
“哎楞什么呢?还不过来帮忙”
胡义没有立即对周晚萍的嚷嚷作出反应,站在原地朝后看了一会,才甩开大步匆匆过来,毫不怜香惜玉,一把狠力将周晚萍拉起来,一句话不说,扯着她开始往前追赶队伍。
这让周晚萍一时有点楞,看着那个到现在都没舒展的眉头不满地说:“你慢点,我跟不上了。”
胡义扯着周晚萍的胳膊速度丝毫不减,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他们一直都在。”
“谁?”周晚萍不解。
“他们。敌人。一群杂种。”
徐科长停在路上,面色难看至极,盯着面前的胡义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你非要没完没了么?”
“没完没了的不是我,而是他们。”
“你看见了?”
“没有。但是他们一定在跟着我们。”
徐科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感觉快崩溃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居然还没完,服了。碍于他是周医生的跟班,不愿说得太难听,到现在还是忍不住了:“我听说……你的头受过伤是么?治好了么?你应该在医院好好呆着,不该出来”
战士们都站在路上看着胡义,露出各种复杂表情,有人是幸灾乐祸,有人觉得恨得牙疼,有的人觉得不可思议,他是个魔障不说,早晚也得把大家折磨得变成魔障。
周晚萍能理解胡义,同时也能理解徐科长和战士们的想法,徐科长的话说得不好听,她有心想替胡义说几句,却又无话可说,只能愣愣地看着。
胡义把这些战士挨个看了一遍,最后面无表情地对视着徐科长:“现在我告诉你,他们一直没有动手的原因就是因为我们是师里的,是鸟总要归巢,跟着咱们早晚能找到师部。昨天他们说要去困马山方向,半夜雨停了走的,走的是一路,可是自从咱们出了小李村后,见过三十多人的脚印么?既然你觉得他们是自己人,那么何必撒谎?”
徐科长冷不丁有点懵,努力地回忆着,早上出村后一直带队在前,半夜里雨就停了,小路上泥泞不堪,只要走过人必有脚印,但是去困马山的一路上……
徐科长众人还在觑着眼睛消化记忆,胡义的话音再次平淡响起:“另外……你说的没错,我确实该在医院里呆着,本来我就不想出来。我做这些说这些,是为了周医生,与你,与你们,一分关系都没有,很抱歉,让你们担惊受怕了。现在……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信不信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话落,胡义一把扯住周晚萍的胳膊:“跟我走”
周晚萍还在因为胡义刚才的话惊呆着,忽然被胡义扯住往前走,惊慌抬起头,看到深锁的阔眉下,那双细狭的眼里透露着不容置疑,一瞬间什么都想不起来,身体本能跟随,口中下意识道:“嗯……好。”
眼见胡义扯着周晚萍已经往前匆匆走出几步远,徐科长这才反应过来,脱口道:“你这是……你……给我站住
“我是她的警卫员,不是你的。”胡义速度丝毫不减,连头都没回。
周晚萍不禁问:“为什么不和他们……”
“你体力差速度慢,必须先走,和他们在一起会拖后腿,谁都走不掉。”胡义嘴上这样回答,但是心里想的却不是这个问题。
敌人可能不只是尾随,也许还平行监视了,一旦觉得行迹败露必然动手,虽然徐科长手里有一个班,可是在老手眼里什么都不是,敢深入到这里的鬼子会是善茬么?但愿他们以为两个人有事先走了,但愿他们不介意漏掉两个人,但愿吧。
回头看了一眼,距离已经拉开挺远,徐科长他们还停在路上,应该是在考虑接下来怎么办。胡义低声催促:“再快点。跑起来。”
“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说的,他说被包围了,咱们蹲屋子里瞪了一宿眼,心都挂嗓子眼上了,结果呢?他说有埋伏,咱们揪着心走了一路鬼门关,结果呢?现在要回去了,他又说敌人跟着,这不是坑死人不偿命么?”一个战士发表了见解。
徐科长叹了口气:“我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但是脚印这件事是真的,万一被他说中了怎么办?”
战士们都不做声了,刚才经胡义提起,大家确实想起从小李村到困马山一路上没有其他的明显脚印。昨天下了那么久的雨,过去的脚印早被浇软浇平了,雨停以后只要有人走过脚印必定显眼,何况还是三十多个人呢。
沉默了一会,一个战士犹豫着说:“也说不定……他们有事临时改变路线去了别的地方,咱们真的误会呢?”
警卫班长突然抬起头道:“既然说到脚印,如果他们真的在后面尾随,那也会留下脚印不是么?咱们往回走一段出去看看路,是不是就能证明了?”
“哎,对啊。”
“可是万一真有敌人在后面,那岂不是要……”
警卫班长转身:“徐科长,这么办吧,我一个人往回走,如果没事我再回来,如果枪响……就说明是真的。”
徐科长定定瞅了警卫班长一会儿,点了点头:“小心点,如果能回来,我不想听到枪响。”
警卫班长掉头开始小跑,背影渐渐淡化在泥泞的来路上。
“好了,都给我精神起来,警戒待命。”
摔倒了几次,浑身都是泥,驳壳枪拎在手里,一直细看着脚下的泥泞,脚印凌乱而又清晰,是自己十多个人的队伍踩过来的。
转过了几次弯角,翻过了一个低岗,没有异常情况,再走一里应该差不多了,警卫班长心里这样想。扯着路边的枝条,小心地溜下了一个土坎,抬上臂蹭了一下腮边的汗,抬起头,视线定住。
这是……被他说中了……
正在考虑是该直接鸣枪示警,还是悄悄跑回去告诉徐科长,猛觉得后心一股凉,连回头看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好艰难地低下头,看了看从胸前透出来的刀尖,很遗憾,没力气扣扳机,对不起所有人……所有人……
刀尖猛然消失,而后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
天色晦暗,地上泥泞,身边的枝叶湿得墨绿一片,只好就这么站着。徐科长心里莫名地发慌,这天气让人太难受,晃荡两步到一块石头边,抬起一只脚剐蹭,利用石头边沿切掉鞋边的湿泥,顿觉心里轻松不少。
抬头看看泥泞来路,问身边的战士:“这一阵,够他走好几里了吧?”
“看来应该没事,班长可能快回来了。”
“嗯。”徐科长呼出了一口闷气,又比刚才感觉轻松了些:“是啊,应该快回来了。”摸起自己的水壶晃了晃,又问:“你那壶里有水么?”
战士尴尬笑笑:“刚喝于了,小赵那有。”然后一扭头朝树林里喊:“小赵,小赵。”
在林中放哨的小赵没回应。
“哎?这小子……”
啪——
枪响了,不是等待中的来路远方,也不是等待中的驳壳枪,而是响起在身畔的树林中,而是一支清晰响亮的七九口径步枪。
眼前的战士脑袋随着枪声狠狠地摆动了一下,身体僵直的一瞬间,徐科长随着他歪倒的方向看到一串被瞬间牵拉出来的模糊飞溅。
眼前这突兀的一幕让徐科长看傻了,脑海里一片空白,身体根本不再受支配,好像与空白的大脑失去了联系。
啪啪啪啪半秒钟后,十多声枪响紧密得仿佛叠加在一起,响起在咫尺树林中。
噼里啪啦一阵摔倒在泥水中的乱响,呆在路上的七个战士甚至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动作,已经直挺挺地落进泥里,或者被埋住了脸面,或者无神地看着晦暗天空。
徐科长仍然站着,仍然空白着,不闭嘴,不眨眼,如果他倒下的话,仿佛也死了。
身边的树林里稀里哗啦响,有好些人正要走出来,一个人影在前面不远出现,个子不高,一身**的脏破八路军军装,沾裹着大片的泥污和碎草落叶,一边扯着背带将步枪甩在肩膀后,一边眯缝着三角眼走过来,一直走到徐科长面前半步远,然后伸出一只手掌。
“徐科长,又见面了。”
尽管手在抖,但是努力把手挪到腰后,想要去摸自己的枪,却被身后的人先一步把枪扯出来了。
当面的人微微笑了笑:“用枪握手可不是个好习惯。其实你们该继续走的,我并没打算害你们,真的,这是迫不得已,还好你没受伤。”
这时一个人跑过来,用日语报告了什么。
叶排长抬起头,视线越过徐科长的肩头,看着泥泞的远方想了想,仍然用汉语说:“现在得办正事了,三个还不够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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