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蓝的天空中飘着一丝浮云,秋风不羁地掠过一大片金灿灿的树梢,哗啦啦的凉爽声音中,不时有黄叶飘舞在树林里,翻着飞着,在斑斑点点的阳光中明暗,不舍落下。
“你确定我可以参加这次战斗?你真的确定?”小红缨愣着大眼不太相信。
胡义坐在树下,仔细系着脚上的鞋带:“我确定,省得你老人家暗度陈仓。”
“暗度谷仓是啥意思?”
“就是你心里正在合计的小勾当。”
“嘿嘿嘿……”
“别美,我不会给你安排重要任务的。”
“无所谓,反正在排里就行。”小红缨摘下了头上歪扣的破毡帽,一对小辫儿舒展开来:“狐狸,现在我不用戴这破帽子了吧,太难看了,戴的我头疼。”
系好了鞋带,站起来跺跺脚,感觉到了军鞋紧和舒适,顺手拎起靠在树边的步枪,确认保险状态,头也不抬地说:“不用了,现在这里咱们说了算,戴花儿我都不管你。”
“带花儿?我戴了你看啊?切——”
“……”
一身破烂乞丐打扮的徐小小跑着来到胡义身侧,淌着鼻涕严肃一站:“排长,我准备好了!”
放下步枪拎在手里,把徐小从头到脚细看一遍,禁不住想起了那个曾经的吃货傻小子。伸手扯了扯徐小那空荡荡的腰间:“带上点干粮,进了城你也很难讨到吃的,叫花子不只你一个。”
“嗯,那我一会带上。”
“该做什么都记住了么?”
“城墙里观察一圈,重点观察东门口内,附近的房子也得都记下来。”
“明天下午,出城北到二十里那个三岔路口,在那等。去吧。”
瘦弱的小叫花子郑重向排长敬礼,而后转身跑出树林,走上了向南的路。
小红缨看着徐小没影了,不满地撇撇嘴:“城里我最熟,你就该让我去。”
“神仙,你省省吧,我怕你老人家一个不高兴端了宪兵司令部。”
咯咯咯……树林里响起银铃般的娇笑声。
“马良,马良……队伍收拾完没有?准备出发!”胡义的步枪上了肩。
……
下午,农人正在田野里秋忙,流着汗收割活命的粮。
一个老者在田间痛苦地直起腰,给自己捶着,望远处看。
平原的远方出现了一支队伍,四五十人长长一溜,戴着大盖帽背着枪,悠哉悠哉顺小路而来。
马良晃悠出队伍,望着秋收中的田野伸了个懒腰,耸着肩膀把步枪背带拽高了一点,顺手掏出一支烟,捂着火柴点上。
没想学抽烟,只是觉得这样挺有意思,甩灭了火柴杆抛下,咳嗽几声后朝附近的田里一个呆呆的农人问:“大叔,你们村里谁家有牲口?”
“……”农人放下手里的工具,仍然呆呆不敢说话,看样子这伙队伍是治安军。
后头走上来的刘坚强到马良边上停下了,黑着脸瞅了瞅马良叼着烟的臭德行,又看了看田里不说话的农人,推推头上的大盖帽正色道:“老乡,别怕,我们是八路!”
噗通一声,这回倒好,农人吓得一屁股坐田里了。
“哎?你怕什么?”
满头黑线的马良见流鼻涕这个糊涂鬼还没明白,不禁道:“你说呢?这什么地方?多少眼看着,他敢和八路说话么?回头哪天不得进了宪兵队?”
坐在田里的农人终于战战兢兢出声:“老总,你,你们到底是什么队伍?”
“我们是八路!”刘坚强不管那么多,正气必须弘扬!
“别听他胡说,他逗你呢。”马良见农人被刘坚强的话说得心里没底了,一把扯住正在啃着鸡腿经过身后的罗富贵,把他拽到田埂边来指着歪戴大盖帽满嘴流油五大憨粗愣着熊眼一头雾水的无良形象问田里人:“你觉得我们是谁?”
农人皱了皱眉,妥妥的治安军!
罗富贵哪知道怎么回事,拎着鸡腿瞪着眼珠子看了看田里的老头儿,朝马良和刘坚强诧异道:“他是谁爹?”
“你爹!”刘坚强黑着脸甩袖子愤愤走了。
马良噗嗤一笑,把烟叼在嘴上也继续跟队伍走了。
罗富贵满脑袋问号傻在路边半天,突然朝刘坚强的背影怒吼:“这不可能!我娘不是那种人!”
……
村里的维持会长实在想不明白这队伍从哪来的,这个节骨眼上,除了县城里和各据点必须留守的,治安军全都跟着皇军进山了。
笑嘻嘻来在伪军排长跟前,没料到这家伙屁官不大脸够冷的,尤其黑帽檐下的那双细眼,深如冰湖,令对视者寒。
“兄弟,你们这是打哪来?路过还是……”
“你是王会长?”伪军排长似乎没有交流的兴趣。
“正是,我乃……”
“哪个院子是你家?”
“后头这个就是。怎么……”
伪军排长转身命令:“三班村外警戒。流鼻涕,审审这位王会长,你的二班负责在村里抓人。”话落后朝其他伪军一挥手,迈开大步直奔那间大院。
这情况让王会长当场晕了,眼看着二十多伪军气势汹汹直奔自己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突然感觉后背上重重挨了一脚,被踹得噗通一声摔趴在地,门牙当场掉了一颗,疼得脑袋里嗡嗡响。
鼻口流血翻过身,看到身后有一个脏兮兮的伪军,一边黑着脸将闪着寒光的刺刀挂上枪口。
“你你你,你们……你们造反吗?你知不知道我儿子在县里是……”
“你儿子是罗富贵也没用!明告诉你,我们是八路!”
“八……路……”咕噜一声,惊得另外半截门牙被咽下去了。
刺刀垂了下来,抵在王会长的腿上,那伪军冷声问:“跑腿儿的是谁?村里谁是便衣队的?都住哪?说清楚了,也许你还能走路!”
……
带队的胡义还没走到大院门口,无良熊早兴奋得先冲上去了,一脚踹开虚掩的大门,端起机枪咧大嘴嚷:“都给老子出来,赶紧的,院子里站队!姥姥的,站住,说你呢没听到吗?老子问你,鸡窝在哪,还不交代?……”
胡义穿过了鸡飞狗跳的院子,走进堂屋,看了看布局摆设,摘下步枪平放在茶几,然后在主位上坐下来,静静看着前院里被喝令站队的会长家眷,听着后院传来的嘈杂翻抄声。
没多久,陈冲兴奋地跑进大敞四开的堂屋正门:“排长,他家有车,牲口也在,俩呢!”
“把车备好,能找到的工具都带走,另外看能不能找些粗绳,一块装车上。”
“是。”陈冲掉头出门又奔后院。
没多久,石成进来了,一边抖落着一身灰,一边朝胡义汇报:“翻遍了后院,只翻出来十几条麻袋,装了粮食的倒是有不少,我让他们把粮食往外倒呢。加在一起也就五十个,这够用么?”
“勉强够,我们需要更多,越多越好。”
“那我让他们把能用的布袋也挑出来。”
“能用的可以,不能用也不要凑数,咱们还要再去下一个村子,什么时候凑够了什么时候停。”
石成又回后院去了。
啪——啪——村里传出两声枪响,吓得院子里战战兢兢的某些人跟着发出惊叫。
坐在堂屋里的胡义凝神听了听,两枪都是三八大盖响,不是流鼻涕就是三班干的,这以后再没有枪声,于是放下了心。
不久后马良走进了大门口,左看右看地穿过院子进堂屋来,到胡义旁边扯了把椅子一坐,摘下帽子扇脑门上的汗:“明明我都快追上那小子了,流鼻涕硬是开了枪。动静一大,说不定下一个村里的汉奸就有准备了,哥,你说真要是有人跑去县里送信儿的话会不会影响咱们的事?”
“无所谓,谁会信呢?我们只会被当做漏网的鱼,掀不起大浪,何况捉襟见肘的县里还能派队伍出来找咱们么?难道派出侦缉队?”
突然一阵喧嚣,稀里哗啦噼里啪啦,一只鸡拍打着翅膀从堂屋门口疯狂飞过,鸡毛纷纷,同时门边上传来沉重的跌倒声。
“你有完没完!”胡义终于火了,朝门外厉声。前一个村子已经乌烟瘴气,到了这个村子又是鸡飞狗跳,光看他穷折腾了,简直妖孽,这个不是人的熊玩意,不踹他闹心。
一对熊眼探出在门槛旁边,无良熊趴在门角外的地上往堂屋里看,见胡义的脸色果真已经黑透,不由瘪了瘪那张丑嘴,弱弱嘀咕道:“说不定明天就是我的忌日了,高兴高兴都不行么?”
屋里的马良张着嘴看得无语,这臭不要脸的永远有借口。
胡义刚刚攒起来的一身凉气瞬间被熊的嘀咕给破了,这还能把他叫进来踢么?这副臭德行还怎么踢?可要是不管,这个抓鸡控肯定折腾没完,最可恶他有时候明明抓到了还会故意撒开,烦死多少人!
“马良。”胡义突然使用了命令语气。
“有。”
“去把那只鸡给我毙了!”
“是。啥?”刚刚站起来的马良差点摔个跟头。
“我说把那只鸡给我毙了!现在执行!”
熊眼珠子都冒出来了:“胡老大你……我……它……”
不久后,村里传出第三声枪响,似乎是一把驳壳枪的枪声,响起在某个大院里。
一只鸡被执行了军法,这只鸡并不是汉奸,它只是每天给汉奸下蛋来着,罪不至死,怎奈命运让它遇到了知己,产生了一段孽缘,由此毁了一生。
从此,村里人都过上了宁静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