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任何战争中,胜利属于谁的问题,归根结底是由那些在战场上流血的群众的情绪决定的。——列宁
因为新任侦缉队长有作为,梅县侦缉队里窗明几净,花盆齐列,焕然一新,大院墙上刚刚刷涂了八个白亮大字,‘爱岗’,‘敬业’,‘进取’,‘务实’。
尽管很多侦缉队员不识字,心情也激动得不行,一个个的忽然间觉得自己是有为青年了,路都不好意思再横着走,脏话出现率从百分之九十直降到百分之七十五,这简直是逆天的进步。
沈队长倒背两手挺胸抬头叉步立于办公室门外,朝满院子站没站相队列扭歪的黑衣众慷慨激昂:“……都是爹娘生养,凭啥骂咱们不是人?是不是?”
有道:“八路骂咱,咱没心情跟他说理;皇军骂咱,咱不跟皇军掰扯汉语;可是连讨饭孩子都他娘站屁股后头骂,这老子是真没法忍!”
沈队长抬手一指搭话人:“说得好!这说明什么?我说弟兄们,这说明咱们也是有廉耻心的!知廉耻,方能进步!说咱们不是人,那是没长眼!咳——”
随着沈队这一声有力干咳,掌声立即雷动,凝聚力空前,沈队也不抬手,静等掌声自息,才继续:“扬眉吐气就在今朝,要向世人证明,咱们不是吃麸子的,咱也能有尊严地活!接下来,要谈谈行动准备问题了,对于这次行动准备,我很不满意,非常不满意!比如假扮伤员那几位,太浮夸,太没有牺牲精神,我让你扮演的是游击队伤员啊!你身上没有真伤那能像吗?你说你演技好?万一那救你的人给你换药呢?你还怎么往下装?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干一行就要爱一行!我们缺乏的就是这种敬业精神!”
一番语重心长恨铁不成钢,黑衣众惭愧沉默,居然真的陷入反省之中。
……
夜,月色明亮,一辆自相车吱吱嘎嘎骑行在勉强看得清的田间小路上,骑车的是个黑衣人,车后座上载着另一位,破衣烂衫似乎带伤,随着自行车的颠簸,不时因痛呻吟。
前方出现几点昏黄灯光,听得见偶尔狗叫,于是自行车停了,骑车人将后座伤员扶下,问:“这二里路能走吧?”
伤员捂着腿上伤口点点头:“可惜,没能分去更远的村子,这地方,只能钓小鱼了。”
骑车人道:“知足吧,就这我还羡慕你呢,抚恤,奖金,沈队是真心带咱致富!就算是小鱼,那也是现钱给啊!大鱼哪有那么好捞,多远的地方也难找。”
“暗号你记得了吧?”
“记得记得。窗户纸左下角撕出一个小三角口,代表小鱼,我会去找沈队直接带人进村来搜你抓人;如果是方口,代表大鱼,搜查改设伏,等你信号。”
一段时间后,伤员蹒跚进了村,逐门逐户开始轻敲门,低声叫:“老乡,能不能帮帮忙?”
有些门敲多久也无人开,死寂无答;有些门开了缝,一见是伤者立即重关严;伤员一路敲下去,一路闭门羹,瘸着腿的他开始失望,这里距离县城毕竟不够远,别说大鱼,现在估计连条小鱼也捞不着,今晚要空手而归了,白疼一宿,苦命!
转机往往出现在失望之后,在他决定离开村子的时候,刚刚敲过的最后一扇破门开了,月下,可见一妇人偏身半出门,左右看看,然后朝伤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招手示意他可以进门。
这是一户典型的穷人家,烂锅一口,破碗三个,屋内却只住着娘俩,妇人其貌不扬,半大孩子泥满脸,愣愣盯着进屋的伤者看。
点亮豆大油灯,简单攀谈,后发现伤者伤口竟然是枪伤,妇人脸色变了,不过她却没将伤者逐出门,反而把他让进里间,又端出一碗凉粥。
“你到底什么人?”
“实不相瞒,我是秋风游击大队的。如果你怕连累,我现在就可以走。”
妇人看着伤者伤口皱眉头:“你这德行还能往哪走?先住下吧。”
至此,确认是一条小鱼上钩,待妇人和她那半大孩子都去了外间,他在窗户纸上撕出了不起眼的一个三角口。
……
天亮后不久,一个黑衣人推着自行车进了村,优哉游哉地经过着一个个窗外,盯着每一扇窗户纸看。
半大孩子匆匆跑进屋:“娘,村里来了个侦缉狗,挨家挨户地瞅呢!”
伤者故作惊讶地抬起头:“也许是冲我来的?我得走!”
妇人也有些惊慌,却道:“未必!”然而她下意识地从破柜子底下拽出个物件,正在往她的背后衣下朝上反掖:“安心呆着,我去院子里晒被。”
伤者看得清楚,她从柜下拽出的是一柄刺刀,刺刀整体足有五十多公分长,刀侧铣有清晰笔直血槽,刀柄前下端带护手钩,刀柄后端是金属刀把头,明显是一柄30式。
穷成这样,家里居然藏了把30刺刀?伤者一时迷茫,看那妇人的劲头,似乎真有杀人放血的勇气呢!
推着自相车的黑衣人经过了窗后,并没多停留,伤者呆呆看着窗纸上被他撕出的三角口,又听从院子里返回外间的妇人对孩子低声道:“能爬上石崖口么?”
“能。”
“能找到你舅的队伍么?”
“能。”
“那就……去吧,带上这馍,爬崖前拜了山神再吃,别怕,别慌,别急,如果能找着,让他们来接人。”
寥寥数语,听得伤者差点落下泪来……如果爬过石崖口,那不就进山了么,山里不就是独立团了么,这娘们明明是大鱼啊!这已经不是发财那么简单了,这是要加官进爵了!做梦一般,急急去改那窗纸上的撕口,要把三角形改成方的,激动得手指抖个不停。
……
是夜,绿水铺以南,河岸,水面上倒映一轮明晃晃圆月,随着波光变形闪闪。
有巨大木排近了岸,随后是军人身影纷纷离开木排,一个个在身前横端着步枪,蹚着岸畔及膝浅水,哗啦哗啦谨慎上岸。
先头几个上岸战士短距离四散,警惕地观察着月下周围,直接进入警戒状态。
“马良哥,等连长命令么?”
正在和后面几个战士将木排拖拽到搁浅位的人抬头朝岸上道:“不用。一班往西北,去卡绿水铺和炮楼之间;二班往东北,去卡绿水铺和落叶村之间,离村不要太远;三班跟我进绿水铺。”
不久后,又有木排顺水近岸,一个巨大身影当先跳下,导致木排整体一歪,另一端噗通掉水里一位,湿淋淋爬起来骂娘;第二个下排蹚水的人影没端枪,朝先前的巨大背影不虞道:“属你屁股大!你就不能轻点?”又回头训斥骂娘那位:“你也闭嘴!你们怎么就……一天天啊!唉——”
又一个横端步枪的军人离开木排朝岸边蹚,同时低声问:“你说她有可能留在咱们团?”
跟在后面的矮个子小人影也开始往岸上蹚:“团长跟她说,如果她同意留在咱们团当宣传干事,才同意我参军。嘿嘿嘿……你看着吧,这傻黄瓜妞儿回不去了!”
先前不虞那位猛回头:“还能说点有用的不?真当我说话是放屁是不是?非得让我点名吗?”
小人影耷拉下高辫子闭嘴了,她前面那军人也立刻一本正经起来,赶紧攥了攥手里步枪干咳一声:“马良呢?”
岸上有战士答:“一排先去设卡了。”
“那好,留下个人等二排,咱们直接进村!”
月光,水波,一个个黑色的端枪军人轮廓,不紧不慢地参差着,开始向北蹚草,前方,有微弱灯光点点;九连,在这个月夜出山了,那里是此行第一站,绿水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