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连全军覆没在郑组长面前,可是郑组长没能得到一丝自豪感,这是多么悲壮的胜利啊,饭都吃不上了!
愁容满脸,思绪万千,绕着酒站转悠大半圈,忽然觉得,这冷清得是不是过分了?四下里看看,居然连哨位都撤了?这一个个的半分觉悟都没有吗?没有领导不过日子?
忽然发现一些战士正在东岸沙滩列队集合,于是黑下脸快步走过去:“谁撤的哨?”
战士们全体扭过脸,发现是郑组长,个个不敢做声。
“给我出来个说话的!”
站在队列前方那位赶紧小跑至郑组长面前,老老实实立正敬礼:“我们……不知道。”
“不知道?”面前这位看来是带队的,长了一双死鱼眼,三分天然呆,越瞅这人郑组长越来气:“跟我较劲是吧?你叫什么名?”
“我叫陈冲。我冤枉。我真不知道。我们不是九连的。我们也不是独立团的。我们不认识胡连长。我们跟九连不熟。我们只是路过。我们必须去牛家村了。连长等着我们回牛家村呢。我们有任务在身。”紧张兮兮回答了一大串,之后那双无辜的死鱼眼便盯着郑组长呆呆等答案。
摘得这叫一个干净!信不信都没辙,再看看那些战士,一个个背着大包挂着小裹,确实是出发前状态,可见他们还真不是九连兵。郑组长有心想问问这陈冲能不能留下帮忙,可最后一句有任务在身,全挡了。
无奈朝陈冲一摆手,那陈冲如蒙大赦,赶紧带着他那些歪瓜裂枣老鼠搬家一般当场开始往北跑,生怕郑组长后悔,头都不敢回。
郁郁回到连部木屋,什么事都干不了,只有水能继续喝,酒站么,水有的是。从来没像这次调查这么困难过,调查个连长,居然倒下一个连,那些兵完全震不住,难道真找个典型整治?这种情况下,整治肯定事更大,九连这岌岌可危的架势还不得灰飞烟灭?独立团穷得总共才四个连!
文员从外边回来了,相比郁郁寡欢的郑组长,这文员倒是变得神采奕奕,进门也是先灌水,喝个饱才放下破茶缸:“组长,刚才我去了伤员区,跟那几个留下的一连伤员闲聊了一会儿,掌握了些消息。”
“什么消息?”
“其实昨天,独立团二连还在酒站呢,昨晚才离开的。”
“你这叫消息?”
“关键是,二连离九连不远,他们的驻地是三家集!”
“三家集?”
“还没明白?组长,既然九连抵触,咱们可以去二连搬兵帮忙啊!”
啪地一声拍桌子响,郑组长满头乌云散,直接站起来了:“你可解决了大问题了!哎呀这愁得我,就没我这么倒霉的钦差。那你别歇着了,现在就去三家集,跟二连要人,至少得让他拉两个班过来。”
……
酒站到三家集,不远,半天功夫。
如今的三家集已非昨日黄花,四面环山那个小盆地里,新房林立人来人往,夕阳艰难透出密布的云隙快要落山,盖房的人们还在汗流浃背地忙,其中也有二连兵,如今二连不打算继续住山洞了,他们正在三家集里建营房,以后也要做个体面的城里人不盲流。
规划已有,连长说,营房必须比酒站的宽敞!连部必须比九连的大!茅房的坑必须比九连的深!
现在的高一刀,踌躇满志,仿佛已经看到了三家集的繁荣明天。
在这个傍晚,一位不速之客到访。
“你说什么?调查胡杂……义?”
高一刀眼似铜铃不眨。
“是。可是调查工作已经没法往下进行了,我们人手不足。真没见过你们九连觉悟这么差的队伍,一言难尽呢。”
“为什么调查他?”
“我不方便说细节,这是反敌特工作。”
“敌特?”
高一刀那张黑脸膛僵住了足足半分钟,然后莫名其妙开始笑,越笑声越大,越笑越嚣张,好像开心得不行,把客人活活看傻了,瘆的慌。
“查得好!查他就对了!”
“啊?”
“不瞒你说,我早知道他不是个好鸟!没想到他居然跟鬼子穿一条裤子,可真行啊他!”
客人连忙摇手:“哎哎?我说高连长,慎言!慎言!只是个调查,没定案呢!”
高一刀根本不介意客人那一头莫名汗,大马金刀一扬眉:“说吧,我二连该怎样协助你们?”
“我想从你们二连调两个班。”
“我给你两个排!”
高兴得客人心落地,实在没想到独立团的二连长这么有觉悟,这么顾大局,这么豪气干云,简直是楷模,于是放下犹豫补充道:“还有,能不能……在你这吃顿饭?我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到现在喝的全是水。”
“……”
两个排战士正在集结,大将高一刀出帐,在他的兵士面来回晃了整整三趟,然后才开金口:“准备出发。目的地……酒站!”
有战士顺口:“连长,咱不才回来么?又去干啥?”
大将脸色猛然一肃,目露决心全身闪光辉,朗声对三军:“勤王!”
……
是夜,酒站索桥沉重晃,一军奔过,刺刀闪闪火把烈烈铁蹄踏踏杀气森森,其势可震天地可泣鬼神,正是那,无敌的尖刀二连。
一时间,酒站村里家家开门户户推窗,人人都在夜色下惊看。
一时间,酒站之内盏盏灯亮手电乱晃,九连诸将皱暗眉。
郑组长闻声,顾不得提起鞋跟,外套急披在肩,匆忙出连部,但见属下文员惊喜跑来:“组长,二连到了!”
“哦?这么快?”
不禁喜上眉梢,再望远些,一员大将正在疾来,火把光中,可见身高八尺开外,虎背狼腰面色重黑,周身凛冽气,直如铁塔天神下凡来。
若这郑组长是女人,说不定此刻就爱了!急赶几步迎来将,攥住大手紧紧握:“你好你好。我姓郑。”
来将也不含蓄,紧握郑组长的手摇了又摇:“二连长,高一刀。让你受苦了。饿了吧?炊事班我都带来了,咱们……先开饭?”
这可真是,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开场白虽然糙了些,却差点把郑组长说下泪来!正不知答什么好,忽然有人高声问:“高连长,你这是干什么来了?”
一众转眼看,说话的是王小三,不知缘何脑袋上裹了好几层绷带,干净得一点血不见。
高一刀不虞,这才与郑组长相互放开手,沉下黑脸拧起眉:“一个个的,反了是不是?从现在起,酒站戒严!由我二连监管了!”
话毕朝身后队伍果断一挥手,二连众将当即散开各奔哨位,另有几组人马毫不客气走向九连战士,连推带嚷:“赶紧散了!麻溜回屋睡觉去听到没有?别找不自在!”
郑组长不得不扯了高一刀一把:“高连长,不至于这样吧?咱们可以……”
高一刀不等他说完便道:“九连是个什么德行我比你清楚。这些贱人吃硬不吃软,且宽心,有我在,他们不敢造次!”
这话听得郑组长怎么嚼都有点不对味,好歹都是战友同志,‘贱人’这词用得过分了吧?
忽然附近一扇破门开,阴影中走出病熊一位,身高九尺膀大腰圆丑鬼脸,身畔跟着个瘦小战士提马灯,惊得郑组长心里暗道好乖乖!难道这是那位九连三排长?这么大个儿啊?这叫瘦?不说他活不到明天了吗?
那熊谁都不看,抽抽着鼻子瞪着憔悴的蛤蟆眼,抬手直指高一刀:“是你撺掇二妞嫁鬼的不是?”
高一刀一愣,这什么问题?不禁认真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过,当初是那丑姑娘自己上门的吧?但高一刀可不拘这种小节,朝熊轻蔑一嗤鼻子:“她比你好看多了!你想谢我?”
“我谢你姥姥!”
那熊突然魔障一般,一嗓子怒吼震得全场心惊肉跳,不及眨眼,他那巨大身躯已恶狠狠地扑向了高一刀。
高一刀跟这熊对扛过,知道这一撞有多大力量是什么滋味,不能挡!直接躲!一阵狂风呼啸过,身后的两个战士当场被熊撞趴下了。
这一撞,激起千层浪,哗啦啦一片步枪落地响,郑组长傻了眼,却见那位闪过一劫的高连长还在说:“拼了这个二连长不当,我也得帮你郑组长出这口恶气!”随手撇下步枪,反身便冲向那头被二连战士揪扯的熊。
“干他娘的二连!”九连急了!“去你娘的九连!”二连上了!虽然这俩连其实一个娘,战线从一个点瞬间连成线,转眼变成一大片!
有一种画面叫无声,比如老电影,比如正在看老电影的郑组长,根本不知道这是一部很老的电影,只是脑海中嗡嗡响什么都听不清,他完全不能理解眼前这一切。怎么可能呢?怎么就一下这样了?根本没有任何前奏也没有任何预兆,哪有这样的?
呆呆看着,看得腿都软了,一步也挪不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回不是四分之一了,这回是半个独立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