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报是广义的,军事情报也是情报范畴,再狭隘地看,斥候也是情报收集者;情报不是独立的,它能与任何事相关;情报也不是单向收集,它可以反向释放;情报未必是事实,但事实一定关联情报。理论上,情报的影响可以无限大,既能毁掉婚姻,也能毁掉国家的谈判桌,所以情报永远是黑色的。
苏青算不上情报专家,但她的经验足够傲视独立团,她的工作很难被看到,却涉及方方面面,梅县地区的民生,人文,经济,资源,军事等等琐碎情报定期汇总,向上层层转送供分析,她是庞大复杂脉络中的一支,不是几个交通员串消息那么简单,甚至胡义与李有才的私交都得算苏青工作范畴。
九连的人曾经通过搜捕鬼子射手见识过苏青的统筹能力,她把筛选情报的方法用来筛人,很特别,虽然功亏一篑,但印象深刻;这个凌晨,她试图以情报的眼光介入战场,以高一刀为首的一众觉得不可思异,持疑。但苏青认真了,因为她有胡义这个强大后盾支持,不懂军事的她只要给出创意,只要坚持意见,胡义这个军事专家就会乖乖为她完善。
散会之后,她没离开会场,让马良搬来一张小桌,又取来她要的物品,之后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帐篷里动手干活儿,对于军事文书她经手过太多,首先伪造了一封来自友军团的联络信,这封信她努力做得逼真,使用尽量简单的暗语以保证鬼子得到后能在短时间内破译,大意为:我部将按时到达指定地域,望你部尽力创造有利态势,并拖延滞敌。
随后,她开始制作第二封信,以李勇部的名义向鬼子求援。
写完了最后一笔,她知道身侧后有人在探头看她刚刚完成的求援信,后盾果然来了。
“我能发表点意见么?”胡义等她彻底放下了笔,才出声。
“说。”她故意波澜不惊,心里想起那次沙滩上的夜色,他也包容了她任性的直觉和她扬起的沙子。
“你这‘求援信’写的是不是太假了?也许李勇与鬼子定的是捎口信呢?或者之前就派人去找鬼子联络过呢?鬼子怎么可能信你这个?何况你这几笔字……还给写这么好看!”
胡义的视线仍然专注在桌面上的信纸,皱着眉毛越看那信越假,没注意到自己用来强调不满的最后的一句可能被听者曲解,没注意到她的白皙面颊忽然隐泛淡红,并下意识抬指拢她一侧的耳畔丝,直到她缓缓偏转视线斜抬起灯光下的秀脸。
“我说的是事实!”胡义习惯性地心底一凉,赶紧倒退半步拉开点距离与她相视,悔刚才那句话没能说得婉转些,刚刚被她审查完,这不给自己找事么!
突然她笑了!
其实她的笑容很平凡,很淡,可是看在胡义眼里正相反,几乎是海市蜃楼般瑰丽神秘,晃瞎了眼!
一定是幻觉!一定是熬夜到现在导致头晕!下意识又退一步,结果膝窝后边有板凳,噗通哗啦狼狈跌翻。
她的淡笑进而演变为愉悦的美笑出声,有如风后的一阵铃音,导致胡义没能第一时间爬起来,这居然是真的!
“假就对了!就是要让鬼子知道这封求援信是假的,把他们的注意力从对第一份情报真实性的怀疑转移到这一份,然后鬼子会考虑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个假消息?为什么希望他们回头向东支援李勇?于是更趋向于相信我们北方的友军团悄悄运动至梅县境内的事是真的。你不是说,这凭空多出来的友军团至少能让鬼子害怕中埋伏么?这样……他们不敢太深入吧?是不是会提前结束这次扫荡?其他的……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能帮我完善一下么?”
至此,胡义全明白了,只要鬼子以为有这多出来的一千兵,那就是有!因为短期内他们也不能证明没有,这是无形的兵力,在鬼子眼里却可以有形,这笨女人在这帐篷里创造出一个大阴谋!
起身,顾不得拍衣服也不扶板凳,几步到黑板前抄起粉笔,盯着地图看了十几秒,抬手在大北庄与青山村之间一块地域画出个大圈:“一个团应该设定在这,有北向牛家村的路口,有白石滩,在这范围设伏行军距离最短,好位置也多,同时也能应对你那第二封假信。”
白石滩与青山村之间被胡义划了一条竖线:“要斩断李勇与鬼子的联系,之前无所谓,之后再不能放过,并且得防止李勇向西,一旦他们通过,这计划就算败露。陈冲排放在这里卡。”
一个酒站通往青山村废墟的箭头画出:“李勇必须打,但不能打死,也不能打跑,只要他不往西走,拖着慢打最好。这件任务该由二连做。”
另一个箭头被画出来,从酒站之奔大北庄:“要袭扰,规模不需要大,袭扰后东撤,让鬼子感觉到目的是拉他回头即可。我带九连拉它!”
一个粗箭头由树下村范围当起点,经过杏花村,向东箭指大北庄:“如果鬼子相信了这一个团兵力的存在,不可能往西或者向北深入更远,他们会丢掉头至大北庄做短暂调整,并权衡。因为从这时开始,它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朝青山村方向东进,验证事实,承担被团规模伏击的风险;要么由大北庄南下,将无名村和宋家村作为最后的扫荡目标。”
第二个粗箭头由大北庄向南画向无名村,然后胡义又并列画了一个同向细箭头:“如果鬼子这么做,那就意味着你的计划成功了!我会带九连在其后继续袭扰,让鬼子更加深信,我们是要把他们拉回北线打伏击,不希望他们向南。”
这时青山村位置被胡义划了个大大的叉:“如果到这时候李勇还在,那他可以死了!不过我猜……李有德会增援的,他在落叶村还有两个连,高一刀很难打成。穷得没兵,大好机会也只能这样了,现在要考虑的是你这两封信该怎样被鬼子得到。”
粉笔被慎重放下,胡义仍然专注于黑板上的路图不回头。停了十几秒,静静坐在板凳上专注于他的背影的苏青才梦醒般呼出一口长气:“你不是一直想打李有德么?为什么不让二连去拉鬼子?”
“高一刀喜欢冒险。我不指望他谢我。”
“你的望远镜呢?”
这个问题让胡义转回了身:“丢了。”
“地图包呢?雨衣呢?也丢了?”
“……”
“对了,你那块怀表呢?怎么也不见你带?”
“也……丢了。”
“该!”这一个字出口之后,她突然又笑了,饱含轻松,再无一丝羞涩,仿佛正在接近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