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毅和周均若带上各自的乐器,并肩走进白鹤岗下的军械所,六十六名弟兄立刻停止谈笑迅速列队,每一张脸上都是笑容,每一双眼里都充满期待。
“立正——敬礼!”
军械所代理所长谢燮元大声发令。
郑毅向整齐敬礼的弟兄们回了个礼:“稍息!接校委会命令,为牢记沙基惨案的仇恨,声援省港各界举行大罢工,定于本月二十三日在广州市政府门前的人民公园举行大型宣传活动,我黄埔军校各社团担任此次宣传活动的主力军。”
“尽管我们‘黄埔军校战士合唱团’从未有过正式演出的经验,更没有取得任何成绩,但是在蒋校长、周主任和校领导的关怀信任下,也获得了展现自己革命精神的机会!”
“因此,在未来五天里,大家必须集中精神,全力以赴,练好每一首歌,为我们黄埔全体师生争光……谁要是出了问题,不用我收拾他,弟兄们都可以打他个生活不能自理!”
全场弟兄哄然大笑,周均若也乐了,高喊一声“把乐器搬出来准备练习”便去安排。
军械所如今已不归郑毅管,转而隶属早已挂牌却只有两位挂名处长的军械处,但二十名老弟兄对老长官郑毅无比尊敬,有什么都喜欢对郑毅说,有困难也毫不见外地找郑毅帮忙,都非常珍惜“黄埔军校战士合唱团”这个有归属感和荣誉感的称号。
周均若安排完毕,扶了扶眼镜,来到郑毅身边:“我们先来一遍东征前练到现在的三首歌,你听听,有不足之处唱完告诉我。”
第一首歌是铿锵有力易学易会的《当兵的人》。
弟兄们一开始唱这首歌的时候就是郑毅一句句教的,后来又经过周均若近半年的指导和严格训练,唱出来的效果很不错,基本达到郑毅最初要求的“铿锵有力,自信豪迈”,八个担任伴奏的弟兄乐器玩得很熟练,只是自己用木头和镀锌铁皮加工的两个军鼓音准不行,体现不出磅礴的气势。
弟兄们接下来演唱的是《雁南飞》,这首歌曲调简单,旋律优美,具有典型文青气质也拥有极高音乐天赋的周均若处理得很好,弟兄们学得也很棒,高低两个声部的演绎和民族乐器的伴奏非常出彩,令郑毅欣喜之余,不由得刮目相看。
第三首《团结就是力量》也唱出了坚定勇敢、坚韧不拔的味道,总体上都令郑毅感到满意,警卫排四十六名弟兄经过一个多月的学习与合练,也跟得上趟了。
弟兄们看到郑毅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心里都非常高兴,听到郑毅说“暂时休息等会儿再来”立刻散开,三三两两围在一起低声谈笑。
郑毅来到乐呵呵的周均若身边,立刻沉下脸:“你怎么又改我的歌词了?”
周均若早有准备:“你是说《我是一个兵》的第二、第三句歌词吧?必须改,你听听你原来的歌词: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消灭一切侵略者,爱国爱人民!好了,你再听我修改之后的歌词: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消灭一切旧军阀,打倒陈炯明......你自己对比看看,孰优孰劣,一目了然啊!”
郑毅无语了,心想你狗|日的不但修改老子辛辛苦苦默写的《读书郎》一整段,以及《团结就是力量》里的“法西斯蒂”等等,趁老子不在又改了《我是一个兵》,恐怕你不知道原著的歌词是“消灭日本侵略者,消灭蒋匪军”吧,陈炯明招你惹你了?”
“好吧,算你抓住了时代脉搏,捧住了国民党的卵泡,老子忍口气认了,不过你等着,最多不出两年,就会有人把这两句改回原著歌词。
周均若看到郑毅沮丧的样子以为他默认了,心里自豪不已,拍了拍手,准备命令弟兄们站好队再来一遍。
郑毅连忙叫住他:“别忙,让我想想......”
郑毅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只能慢慢回忆。
伴奏方面,军械所的沈金富从杭州工业学校毕业后,当了三年五金厂敲敲打打的冷工,当初弟兄们都觉得这家伙打鼓不行,周均若却认为他节奏感不错,力排众议让他负责打鼓,苦练半月之后,这家伙已经能熟练地敲打出五种节奏,而且看得懂周均若指挥的手势。
二十岁的费耀光也不错,自金华中学毕业后做了两年首饰店学徒,估计是敲敲打打习惯了,竟然敲出了新花样,可这家伙是典型的五音不全,却偏偏喜欢唱歌,发黄而沙哑的嗓音时常吵得弟兄们汗毛倒竖,好几次在忍无可忍劝止不听的情况下,弟兄们联合起来按住他狠揍一顿,可第二天他又情不自禁哀嚎起来。
最初费耀光担心自己会被淘汰,被整个集体所抛弃,情急之下竟然悄悄用废旧钢管,加工出九个一组的打击乐器,然后把郑毅和周均若悄悄叫到后山遗弃的炮台掩体里,令人震惊地敲出《雁南飞》的优美曲调,当即把多愁善感的周均若感动得掉泪,郑毅感慨之余连连摇头,最后拍拍他瘦弱的肩膀:“好样的,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什么叫男儿当自强。”
费耀光听完“扑通”跪下,抱住郑毅的腿嚎啕大哭,弄得从不轻易动感情的郑毅鼻子也酸了,刚才看他敲打自制编钟非常有灵气,看得出周均若教他费了不少精力。
不足的是,军械所弟兄自己用木头和铁皮做的鼓无法定音,效果也不怎么好,始终无法融入其他乐器的伴奏之中。
另外就是缺少小号,对!就是非常关键的伴奏乐器小号!
郑毅拉过擦拭手风琴的周均若:“打击乐器没问题了,金匠学徒和五金厂学徒出身的两个弟兄都不错,把军鼓买回来就行,二胡有谢燮元这个自学成才的怪胎,其他三位家学渊源的弟兄琵琶和笛子玩得不错,只是还需要问问弟兄们有谁会吹小号,反正我不会,除了半桶水的吉他,别的乐器我都没玩过。”
周均若顿时醒悟过来。小号在军乐队和进行曲中很重要,而且不是十天半月能够学会的,自己也没学过这玩意儿,他皱起双眉,考虑良久,忽然转向众弟兄,大声询问道:“弟兄们,谁会吹唢呐?”
弟兄们面面相觑,左看右看,最后警卫排那边有了动静。
看到郑毅望过来,黑瘦精悍的二班长李连山犹犹豫豫地举起手来:“报告长官,俺会吹唢呐,可一班副班长王虎臣比俺强,这家伙也是俺山东人,他家和俺家都在一个镇子里,他家是开棺材铺子的,从小他跟他爹学吹唢呐,跟他大哥学敲锣鼓,不卖棺材的时候,只要有人办红白喜事,他和他哥一定被请去吹吹打打,从八岁吹到现在十三年了,绝对比俺吹得好。”
弟兄们哄然大笑,郑毅也笑的不行,周均若笑完耸了耸肩,非常洋气地学着老外摊开手:“你看,这不就解决了,哈哈!记住,明天中午之前,你必须把两小一中一大几个西洋军鼓买回来,三把小号免了,换成两把唢呐,我一样能把效果弄出来。”
次日一早,郑毅就合唱团的事向周俊彦报告,当即得到周俊彦的大力支持:“别说五天了,十天都没问题,把你手上的所有事情全部放下,我让别人来做,回头你把前前后后购买乐器花去的钱合计一下,写个报告给我,我从军需处备用金中补给你,这是公事,不要花自己的钱!”
“谢谢世叔!那我进城了。”郑毅说完就走。
周俊彦把郑毅叫住,压低声音问道:“你那一千支驳壳枪和十万发子弹卖出去没有?”
郑毅如实回答:“没有,上次向你和俞长官汇报之后,我立即把所有枪弹搬到我们军需处四号仓库,至今没动过。”
“交给我吧,李福林的福军已完成扩编,步枪、机枪都有了,就是没有短枪,如今驳壳枪已经涨到三十六美元一支还没货,哪怕交给洋行定金,也要等三个月至半年时间,我帮你卖给李福林吧,留在这地方时间长了惹是非。”周俊彦笑道。
郑毅非常高兴:“世叔你看着办就行了,驳壳枪二十八美元一支,子弹加上运费每箱六十美元,多了小侄不会要。”
周俊彦哈哈一笑:“你这点钱算个屁啊!卖出多少我给你拿回多少,要是过意不去,给我弄一副德国海军版望远镜吧,我送人。”
“这东西可不好弄,等会儿我去沙面租界顺便找德国佬问问,有的话十副我都买回来,要是没有,你先拿我那副去,一时半会儿我也用不上。”郑毅笑道。
周俊彦非常满意:“那先把你那副给我吧,还有件事告诉你,听完别传出去:蒋校长扩军在即,初步决定编成三个师,为此你俞世叔忙得晕头转向,身边也没几个得力人手,之所以一直没把你要去,是担心我身边没个信得过能做事的人。”
“现在我也准备走了,到校长身边帮他筹备司令部,为二次东征做准备,你再跟着我就会失去许多锻炼机会,所以我想让你到你俞世叔那里去……他那儿机会多,晋升快,干个一年半载就能独当一面,比留在军校或者跟着我按部就班混资历强多了。”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下月初调令就会下发到你手里。”
郑毅没想到会这么快,有点懵了,自己刚升两级没几天啊!
“怎么?难道你还想待在军校?”周俊彦笑着问道。
郑毅连忙摇头:“只是觉得好事来得太快,有点儿不太敢相信!”
周俊彦哈哈大笑:“和那些连升三级的人比起来,你算什么?如果按照实打实的成绩和功勋来办,你早该连升三级了,你吃亏就吃亏在年纪上,明白吗?”
“不过现在不能分心,要沉得住气,这次政治宣传活动从上到下非常重视,到时候不但校长和中央党部的人要参加,俄国顾问和共|产党代表也要参加,你千万别出漏子,一定要善始善终,记住了吗?”
“记住了!”
郑毅下意识立正敬礼,满脸肃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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