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扬的雨水敲打着舱壁,躲在自己船舱内的小古德温一次次的被头顶传来的脚步声和号角声惊动,被震倒的墨水瓶把半张桌子都染成了黑色,让他不得不一次次的擦干净,然后再拿出新的羊皮纸来,用羽毛笔轻轻在瓶口磕了两下。却忍不住心生几分犹豫,却还是写了下去。
“爱德华·威特伍德大人成功了——也许是因为霍拉德·米内斯特侯爵的死,也许是因为他的毅力或者那超乎寻常的精神打动了米内斯特家族,致使他们不得不彻底和贝里昂·马尔凯鲁斯决裂,倒向了安森殿下的一方。成为殿下重要的同盟。
与之带来的,是整个王家舰队——哪怕是在远征璨星城的一战,我也不曾看到过那么多的战舰同时出现在一片海面上的场景,风帆与旗帜遮天蔽日,就像是无数做漂浮在海面上的木头要塞。而事实上它们就是都灵王国的海上要塞,过去的三百年之中无数次的保护了都灵城不被战火侵袭。
现在,他们却在朝着都灵城进军,并且带着一支五千人的军团,以及数量同样庞大的水兵、投石机还有能够烧光“半座都灵城”的火油。
而我现在,也就在这支伟大舰队的旗舰当中,一个不起眼的小船舱内,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让自己尽可能的保持镇定,假装自己丝毫没有惧怕的意思。
但实际上我很恐惧,这艘船上的每一个人心中都有恐惧,我看到了那一张张恐惧而又无助的,水兵们的脸,他们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向都灵城进军,别说是都灵人,哪怕是一个多米尼克人,亦或者任何一个邦国,任何一个野蛮部落都不曾想象过,他们能够有能力去挑战这座古老而又伟大的城市。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你在看到上百尺高的塔楼。看到一座囊括了五座山丘,绵延看不到尽头的城墙,数不清的壮丽宫殿,数值不清的人民的城市。你难道会认为自己可以将它攻占吗?
恐怕也只有那些真正的王者,像利维·马尔凯鲁斯陛下那样的人才会有那种想法吧?而我们这些普通人,只会生出无力的恐惧感,以及对未来的迷茫。
但爱德华大人却依旧如往日一般的坚定,别说是恐惧。我甚至在他的身上看不到一星半点的激动,仿佛‘向都灵城进军’这件事对他而言,就和明天会吃什么一样根本不需要过多的考虑,只是在按部就班一样。
目标明确,步骤详析,信心十足——这就是我在爱德华·威特伍德大人身上所看到的,我甚至不忍去怀疑,究竟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能够令他真正激动起来,真正能够激起他的冲动。他热血喷张。
我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时候,但绝对不是眼前——绝对不是我们即将迎战的,国王港的护港舰队,虽然整个旗舰上都是一片凝重的气氛,但我相信这支被贝里昂的黄金所收买的人,绝对不可能打败荣耀的王家舰队。
天佑都灵。”
………………“他们已经被彻底包围了——现在周围还有海雾和雨水,什么都看不清,优势在我们这一方。”
站在舰桥上的路斯恩脸上露出几分残忍的笑容,随手将自己的佩剑扔给了身后的侍从,带着几分得意的目光瞥向身旁的爱德华·威特伍德:“要摧毁他们。还是说躲过去?”
爱德华当然能够听得懂他在说什么——正面迎战这支舰队等于在提醒都灵城他们,之前预定的奇袭计划肯定就不复存在了;而如果放着他们绕过去,却有可能被他们发现王家舰队的行踪,结果同样有风险。
“可以将他们全歼吗?”
“没有问题。现在先锋的第一舰队已经全部集结完毕了,随时可以发动进攻。”路斯恩点了点头,指着右侧船舷说道:“将他们全部打沉,也仅仅是一个上午的事情。”
“不,我说的是真正意义上的‘全歼’——任何一个人都不要留活口。”爱德华冷冷的盯着他:“我要让他们统统闭上嘴巴。”
“……”路斯恩沉默了一会儿,这个米内斯特家族的继承人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死死盯着身旁的爱德华:“可以,但我又条件——整个舰队,甚至包括你都必须听从我的命令。”
“想要不留活口,那我们就要打消用投石机和弩炮的想法,用接舷战消灭敌人——在大海上,没有比接舷战更惨烈的战斗方式了。”
“要么杀光他们,要么就不要开战——要么不让消息走漏,要么就彻底震慑住贝里昂和他的狗腿子。”爱德华郑重其事的看着他。
“你能保证他们逃不掉?”
“除非他们的船长了翅膀——那我们就把他们从天上打下来!”路斯恩嘴角一扬,瞪大眼睛看向身后的传令官:“第一舰队,全速前进,升起独角旗——!”
“路斯恩少爷,您刚刚说,升起独角旗?!”传令官冷了一样,目瞪口呆的看着身前这个学者般瘦弱的小少爷:“您、您该不会是打算……”
“准备接舷战!”路斯恩死死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出来:“旗舰带头冲锋,全速前进,听不懂吗?!”
“明、明白!”
一面血红色的燕尾独角旗被升了起来,刚刚还一片沉寂的海面上突然响起了一片急促的号角声,挂上了满帆的旗舰再也不复原本的平静,在一片雾蒙蒙的海面上劈波斩浪,像是怒吼的怪兽似的横冲直撞的向前发起了冲锋。
而水兵们却也一个个都像是浑身抽搐似的激动着,兴奋若狂的唱起了歌,用尽全力拽紧了缰绳,拔出腰间的弯刀在甲板上集结着,一双双通红的眼珠子盯着那面同样血红色的燕尾旗。
每一个都灵王国的水兵,没有人不知道这面旗帜的意思——当它升起的时候,就是到了要短兵相接的时候,到了要用敌人的血洗甲板的时候,要把敌人的船沉入大海的时候!
米内斯特家族极少会做这种事情——在大海上一艘船,往往比它装载的货物还要值钱,而俘虏更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但也正因为如此,每当这面旗帜升起总是因为同一个理由:复仇。
当年的多米尼克战争,面对着毁灭了米内斯特舰队的多米尼克人,霍拉德·米内斯特挂起了血色独角旗——而今天,整个王家舰队的水兵们也因为同样的理由。
他们要复仇,他们要让那个自以为是的贝里昂付出代价,让他明白米内斯特家族复仇的怒火,可以将他彻底烧成灰烬!
海雾笼罩着的海平面,整整九艘艨艟巨舰仿佛是潜藏在大海深处的怪物一样,咆哮着撕开了沸腾的海水,排成雁翼的斜线阵型朝着国王港的护卫舰队发起了进攻。
没有停歇,更没有任何的信号,甚至没有打出宣战口号——群情激奋的水兵们瞪大了猩红的眼珠子,甚至连甲板上的弩炮都撤了下去,拼尽全力转动着巨大的海浆,全速前进。
雨水从眼前滑落,爱德华甚至没有办法判断双方之间究竟还剩下多少距离,怒吼着的陆斯恩却已经冲上了舵手站着的位置,死死抓着旁边的缆绳,看着水手们升起撞角,看着敌人越来越近,攥紧缆绳的右手甚至渗出了血色。
“一个不留,杀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