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关位于璧玉城西部边界,建成还没有多久,城墙高大雄伟,像一头蹲伏的猛犬,正瞪眼警示外来者不要靠近。
远远望着关卡,上官如明白为什么在龙庭很少接到西域的消息,通天关守卫森严,许进不许出,将西域的一道门户彻底关闭,想来东边的千骑关也是如此。
老汗王遇害已近两月,带来的影响仍然一波接一波,成群的难民从上官如身边经过,沉默地向关内走去,西域也是混战之地,跟北庭相比却又安全一些,从火坑走进沼泽,没人能高兴起来。
上官如骑着火焰驹不分昼夜地驰骋,将大部队远远甩在后面,独自一人来到通天关,一路上渴了喝酒、饿了嚼两口肉干,除了让坐骑休息,几乎没有停过。
她终于明白一个真相:传说中的盗匪总是豪爽地大吃大喝,其实那正是平日里艰苦生活的证据,就是她,在受过这么多苦头之后,此时此刻最强烈的**也是面前能立刻出现满桌的鸡鸭鱼肉。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开始怀念那只劳苦功高的空酒囊,抬手温柔地抚摸着火焰驹的脖颈,轻声说:“乖乖,就要有好吃的了。”
火焰驹打了个欢快的响鼻,好像还没有跑够似的。
守关的是北庭骑兵,对进关者检查得并不严格,却特意拦下上官如,围着火焰驹转了几圈,异口同声地用北庭语称赞:“真是好马,兄弟是哪一部的?这马卖吗?”
上官如穿的是草原男装,满脸泥水,除了比较瘦小,几乎没有半分女子样貌,也以北庭语回答:“乃杭,把通天关给我,这马也不卖。”
士兵们笑了,没有强求,“乃杭出宝马,可惜日逐王死了,否则他就是下跪也要把你的马弄到手。”
上官如牵马进关好一会,还有士兵向火焰驹遥望。
通天关是一座不大的城池,此时已经完全变成军营,不允许平民停留,进关者必须一直前走,由南门出去。
南城以外已经变成杂乱的混居地,难民们总是在这里住上几天,克服心中对异土他乡的恐惧,打听其他人的去向,寻找同路人,有些人甚至怀着乐观的希望,以为北庭很快就能选出新汗王,他们转身就能返回草原,因此在通天关一天天地待下去,成为临时村庄的长久居民。
在这种地方可没有上官如期盼中的酒肉,难民们大都保留草原传统,自带帐篷与食物,仅有几家简陋的店铺,卖的也是不知存了多久的肉干。
上官如大失所望,买了半囊劣酒和一堆新鲜草料,草料里添加了大量豆子与苹果,心想自己可以忍,可不能亏着火焰驹。
上官如一边喝酒解渴,一边观看火焰驹大块朵颐,越发觉得这酒寡淡无味。
“公子,卖马吗?”
“不卖。”上官如头也不回地说。
“十两银子也不卖?”
那人特意强调“十”,上官如心中一动,回头打量这位不知高低的买马人。
三十多岁的男子,天生愁眉苦脸的模样,好像觉得十两银子买马仍然吃了大亏。
“你想买马?”
“不是,我的主人想买马,我到处看看,就这你这匹马看着壮实,不如你跟我去见主人,他没准还能出更高价钱呢,十两,公子,其实也不少了。”
男子在杂乱的村庄里拐弯抹角,在外围的一座帐篷前停下,上官如不肯让火焰驹离开自己的视线,直到“主人”从帐篷里探头招手,她才放心将缰绳交出去。
“许小益,你留胡子啦。”上官如认出了“主人”的真面目。
许小益摸了摸胡须,笑嘻嘻地说:“难得十公子还认得我,这可是货真价实的胡子,过两年你再看,肯定比现在茂盛。”
“呵呵,吃饭与谈话,我现在选前者,让我看看你这位‘主人’的热情与本事吧。”
许小益放声大笑,没一会工夫,就像变戏法一样弄出满桌的酒菜,不是草原上常见的牛羊肉与奶酪,而是精致小炒,颇有璧玉城老店风味。
上官如夹起一块滑腻的的红烧肉塞进嘴里,闭眼慢慢品味,“南城大老李,你还真有本事,这道菜从璧玉城送到这里最少也得三四天吧,怎么火候还这么合适?”
“大老李正在后院,已经为十公子忙活好一会了。”
“你知道我会来?”上官如开怀大吃。
“嘿,十公子胆子也太大了,骑着这么一匹显眼的宝马,一到城门就有人向我报信,我琢磨着除了十公子不会有别人。”
上官如食量不大,虽是家乡口味,每样也只是吃了几口,然后只是喝酒,许小益看得快要傻眼了,由衷赞道:“十公子的酒量,一百个龙王也比不上啊。”
“吃饱了。”上官如发现一旦穿上男装再想做出淑女的样子比较困难,但她还是尽可能端正姿态,“龙王让我来的,能碰见你真是再好不过,跟我说说这几个月来的情况吧。”
“情况复杂,事情也不少,十公子想知道哪方面的?”
“你看着说吧,先从重要的开始。”
许小益低头想了一会,“最重要的事儿就是一位叫多敦的北庭王子,夺取兵权,如今统率七万骑兵,占据了通天关,据说正准备攻入草原平定叛乱。”
“叛乱?”
“这边的说法是北庭诸王合谋杀死了老汗王,多敦要替父报仇。”
“嗯。”
“接下来的事情就复杂了,多敦本来是确保龙王安全的人质,应该留在疏勒复**之中,右将军尚辽和疏勒太子——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放走了多敦,据说中间有交易,现在这两人都在通天关,看样子是要追随多敦一块平定草原呢。”
“金鹏堡呢?”
“金鹏堡仍然占据东边的千骑关,我得到的消息是也在跟多敦眉来眼去,很可能已经暗中达成协议,总之,一半西域都在讨好多敦,把赌注押在他身上,龙王要是再不快点回来,局势可有点不太妙。”
“逍遥海五国呢?”
“还好,丞相钟衡和左将军独孤羡表面上仍忠于龙王,但是最近调兵遣将、书信往来,动作也不少。”
上官如笑了,“你好像对所有人都不太满意。”
“不是吗?龙王才离开几个月,人人都开始打自己的小算盘,弄得谣言四起,好像龙王永远不会回来了。”
“大家怎么说龙王?”
许小益在桌子拍了一下,显得很生气,“说龙王参与叛乱当场被杀,也有人说他四处逃亡,再也不敢回西域,还有人说……龙王被一名北庭王妃迷住,甘当走狗。”
上官如哈哈大笑,“你可以放心了,龙王没死没逃,嗯,是不是被迷住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很快他就会带领一支军队回西域。”
“哈。”许小益兴奋地在空中挥了一下拳头,精心维持的老成一扫而空,“我就知道,龙王绝不会两手空空回来。”
马上,他的神色又黯淡下来,“不过龙王得小心多敦这个人,很多谣言都是从他这里传出来的,他好像很想将龙王树立为敌人。七万骑兵,加上金鹏堡和疏勒复**,至少十万人,龙王能带回来多少?”
上官如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有一个任务,见两个人,第一位是疏勒太子,他在通天关,省了不少事。”
上官如没说第二个名字,许小益心领神会,“我去安排。”
上官如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澡,洗去一身的尘土,即使在浴桶里也拎着酒壶,突然觉得好笑,龙王为什么要相信自己?自己又为什么心甘情愿地为他奔波?
有些事情永远也想不透,上官如喝下一口香郁的美酒,整个人浸在水里,江湖,她想,自己这是在闯荡江湖,龙王给了她一个机会,实现小时候的梦想。
疏勒太子微微皱起眉头,眼前的女子清丽脱俗,却不符合眼下的需要,身为亡国太子,他只重视力量,“你是龙王的信使?”
“没错。”
太子转向许小益,似乎不太相信,许小益上前一步说:“肯定没错,我可以担保。”他当然敢担保,只是真实原因不能说,“上官教头统领香积之国,是龙王左膀右臂。”
太子眉头立刻舒展,“原来阁下就是天下知名的女兵教头,失敬失敬,龙王带来什么话?”
许小益识趣地退出去,他的职责是收集情报,深知哪些场合不该留下。
“很简单,龙王说疏勒国太大了,不如分成几份,不知太子殿下喜欢哪一块?”
太子脸腾地红了,“什么意思?龙王这是什么意思?疏勒国再大能比得上北庭和中原?我……”
太子猛然醒悟,“龙王担心我向多敦王子屈服,最终导致亡国?请龙王放心,疏勒国自有底线,多敦大军很快就会离开西域,他的目标是北庭,够他忙一阵的。”
“西域是多敦的后方,他不会轻易放手的,龙王要你想一想,谁成为多敦在西域的帮手,谁就将成为疏勒王。”
太子又皱起眉头,他不是没有过怀疑,可是总觉得事情会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上官如带来的提醒终于让怀疑变成确定,“尚辽,右将军尚辽!”
顾慎为想得其实没有这么多,他猜测多敦会在太子与尚辽之间选择一位,上官如实际上是自己做出的判断。
“帮我个忙,我要见多敦王子,越快越好。”上官如说,龙王不在身边,她自己想出一个大胆的计划。
闯荡江湖就需要大胆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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