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如做了一个悠长的梦,当她醒来时,以为满屋子的僧人还是怪梦的一部分,然后她看到一个枯瘦的老和尚,正对着她和善地微笑。
“我认得你。”
“咱们曾经见过面。”
“啊,逍遥海石国,你是四谛伽蓝的法延,莲华法师的师叔。”上官如说出一连串的人名,一下子清醒过来,从毡毯上坐起来,惊讶地发现这许多僧人都是真实的。
她身处一顶硕大的帐篷里,周围全是僧人,有和尚,也有尼姑,个个无精打采,或坐或卧,偶尔小声交谈,大多数时候沉默不语。
“这是什么地方?”上官如脑子晕沉沉的,想不起晕倒之前的经历。
“龙庭北部禁区。”法延回道。
“禁区?百花营吗?”
法延笑着摇摇头,“不,这是禁区的监狱。”
“啊。”上官如腾地站起身,随即又摔倒在地,脸上大惊失色,“我的内功……”然后她想起了一切。
她跟木老头夜探日逐王府,取出三枚枯骨丸,返营途中遭遇偷袭,“是她。”上官如小声说,她没有见着偷袭者,对**却有点熟悉,它像是经过改造的香积之国因陀罗香,能令中招者功力消失,只是没有行尸走肉般的效果。
知道因陀罗香的制作方法又能加以改造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荷女。
“为什么?”上官如迷惑不解,问法延:“你怎么也来到龙庭,还被关起来啦?”
法延还没开口,他身后的一名中年僧人气鼓鼓地说:“还不是老汗王,他把我们大老远请来,师父说了几句不可纵欲的劝诫,他就听信邪魔外道的谗言,说师父讪谤,把我们都关起来,说是谁肯招供长生不老之术或者房中术,就放谁出来,我们是佛门弟子,哪来的这种东西?全是道士……”
“莲青,你的火气太大了。”
“阿弥陀佛,师父说的是。”莲青盘坐在蒲团上,低声诵经。
这个和尚上官如也有印象,他是一名强盗,为了杀龙王给兄弟报仇才出家学武,最后却被佛法所感化,成为一名真正的僧人,只是脾气还有点火爆。
“你的武功很好啊,干嘛不逃出去?”
“这里关了四十三名僧人,我若是逃走,免不了会连累其他人,我又没有本事将他们全都带走。”法延语气和缓,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莲青睁开眼睛,忍不住又插口道:“师父慈悲,可惜人家不领情。”
上官如也看出来了,虽然关在同一顶帐篷里,这些僧人并不团结,东一簇西一伙,彼此间都不怎么搭理,这跟她心目中与世无争的出家人形象可不太一样。
“怎么回事?老汗王不至于这么糊涂吧,竟然把和尚跟尼姑关在一起。”
“谁说不是。”莲青一拍大腿,还是改不了从前当强盗时的习惯,“还把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也关在这里,想诱惑我们破戒哩。”
上官如脸一红,“我可不是小姑娘。”
莲青双手合什,“我也不会为你破戒,不过其他人就不好说了,你小心点。”莲青鄙夷地望了一眼对面角落里的几名和尚。
“莲青,不要胡说。”法延即使在训斥弟子的时候也显得非常和善,像是在客气地商量,莲青却非常听话,闭目念经,好长时间没有说话。
被莲青指责的那几名和尚竟然走过来了,不过目标并非上官如,而是法延。
“大和尚,已经一个月了,你还是交出秘诀,救大家出离苦海,也算是功德一件。”说话的是一名瘦高僧人,四五十岁模样,相貌威严,无论出家前后,似乎都久居人上。
“苦灭大师,我没有秘诀,实在没办法交出来,至于怎么救出大家,我会慢慢想办法。”这句话法延已经说过许多次,总是不能让对方相信。
法号苦灭的和尚不屑地嗤了一声,莲青睁眼瞪视,没有加入争论。
上官如曾经从四谛伽蓝的莲华法师那里学得,使得杀心尽消,就是现在,也差不多每天必背诵一章,因此对法延很有好感,见他受窘,忍不住上前说道:“你这个和尚好没趣味,法延是璧玉城高僧,难道还会说谎不成?”
苦灭冷冷地打量了上官如两眼,“你是谁,张口就敢封‘高僧’?”
“我叫上官如,你是哪里的和尚?张口就让人交出秘诀?”上官如杀心尽消,傲气可没减几分,被父母抛弃时曾经低迷了一阵子,如今早已恢复正常。
苦灭身边的一名年轻和尚抢着说道:“这是北庭护国寺的苦灭大师,小丫头放礼貌些。”
“他是苦灭大师,你是‘马屁’大师吗?出家人还这么谄媚。”
年轻和尚面红耳赤,在苦灭的示意下才没有发怒。
“你也是西域人?”苦灭问道。
“嗯。”上官如昂首应答,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几个和尚。
“独步王上官伐是你什么人?”
上官如一时语塞,父亲曾经是最爱她的人,最后却要将她无谓地牺牲,每一念及仍心痛不已,十分不愿提起他。
苦灭是北庭人,对西域传闻知晓不多,但也看出眼前的女子必是独步王子侄辈,“女施主,你有所不知,法延藏着长生秘诀拒不交出,惹恼了老汗王,不仅连累众人,整个佛门都受到影响。”
“哪来的长生秘诀,亏你还是‘大师’,也相信这种话。”
苦灭身边的年轻僧人又抢着说:“嘿嘿,亏你还是西域人,难道从来没听说过法延高寿,今年已经一百四十多岁了?他若是没有长生秘诀,那就是妖怪了。”
莲青再次睁眼瞪视,还是没说话。
法延一脸苦笑,“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今年实打实六十有七,自幼出家,可能外界有些误解。”
苦灭不说自己有没有误解,而是压低声音说:“那些邪魔外道的长生之术就是真的?贵寺功法众多,就没有几样能延年益寿的?交给老汗王,大家都得解脱。”
苦灭的意思很清楚,法延却当了真,寻思了一会,“敝寺是有几样功法,强身健体还可以,延年益寿谈不上,而且老汗王年事已高,练不得。”
“说到底,不是没有,就是不肯交。”苦灭抬高声音,帐篷里的僧尼都向法延投来不满的目光。
上官如正要打抱不平,从帐外走进来一名中年军官,带着十余名抬饭的仆役,“开饭啦,开饭啦,一样的光头,谁都别抢,姑子在前面,和尚排后面,咦?怎么有一个连头发都长出来了?长得还挺标致,过来让我瞅瞅。”
上官如脸色绯红,她现在没有功力,只得忍下羞怒,苦灭身边的年轻和尚兴灾乐祸地看着她。
军官的命令没有效果,他倒恼羞成怒了,大步走来,一路连推带踹,倒下好几名僧尼。
“装哑巴?让我检查检查。”
军官伸手去摸她的脸颊,上官如功力消失,身手还剩下一两成,轻轻躲开。
军官没想到自己会摸个空,愣了一下,手臂连挥,试图抓住泥鳅一样的女人,最后终于成功了,只是弄错了目标。
苦灭身边的年轻和尚捂着脸,与军官四目相对。
“他娘的,真是晦气。”军官一把将和尚推开,张开双臂,对数步之外的上官如说:“抓不到你,今天谁也别想吃饭。”
帐篷虽然不小,可是容纳四十多人也显拥挤,上官如连躲数步,正想着怎么摆脱纠缠,突然脚下一绊,险些摔倒。
军官两步扑来,“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男扮女……”
话音未落,军官飞了出去,正掉在一只大饭桶里,被两名仆役手忙脚乱地抬出来,沾了一身的饭粒,想清理干净可不容易。
“谁?是谁?”军官拔出配刀,恶狠狠地嚷道,他看得很清楚,出手的人肯定不是小姑娘。
上官如看得也很清楚,救她的人是莲青。
莲青半路出家,中间颇多波折,正因为如此,他对佛门戒律看得极重,军官的调戏行为令他怒火中烧,连自己破了嗔戒也顾不得了,当下双拳紧握,瞪眼说道:“是我。”
军官挥刀要上,突然又改了主意,当初关押众僧尼时,莲青曾经展示过武功,他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于是用刀指着莲青,向帐外退去,“好你个花和尚,跟我抢女人是吧,给你机会,你等着。”
仆役们抬着饭桶离开,早饭就这么没了。
上官如向莲青道谢,莲青却向法延认错,“师父,我又没忍住。”
“出手救人乃是义举,不算破戒。”法延反而安慰弟子,然后看着上官如,“你的轻功很好。”
不等上官如开口,苦灭哼道:“救人是义举,这里四十几个人,也没见你出手相救。”
帐篷里的气氛不算友好,上官如坐在法延、莲青身后,专心运功,希望快些恢复,想解因陀罗香本来必须服食解药,但是经过荷女改造之后,药力似乎大为减弱。
午时之前,军官又来了,这回跟他一起来的是名女子,神情冷漠,有着明显的杀手气质,上官如不认识她,但知道这是晓月堂弟子。
“老汗王有令,谁能在这间帐篷里破了色戒,就放谁走,加官晋爵,从此不用当出家人了。”女子说罢,意味深长地看着上官如,军官则失望地轻轻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