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竹屋之中,又有人在论道。
门外一根倒下的树干,两名看着年纪不大的道人并排而坐。
狐狸也趴在树干上,将脑袋搭在林觉的腿上,林觉则低下头,翻着狐狸的毛发,假装翻找虱子。狐狸只好眨巴着眼睛,眼中清澈懵懂,并不知道他这是在做些什么,只是也没想反对。
小师妹则是假装腿走酸了,将腿伸直,两只手在腿上敲啊敲,敲一会儿,又拔出长剑来观察一下有没有生锈。
其实两人都竖起了耳朵。
“这些天地之气,多在名山大川之中,因此要想修行迅速,便要在这些名山大川之中修行,我们知晓几处离得近的深山。不过要说起来,单在一处地方修行也不是很好,须得常常更换。”
“原来是这样!我说我怎么修着修着,明明一切顺利,没有差错,法力还更深厚了,可修行进展却越来越慢了!这么看来,我们这些修天地灵法的道人还不能拘泥于一处、须得常在名山大川之间行走才行?”
“就是这个道理了。”
“京城周边有什么名山吗?”
“自然是玉山与枫山了,玉山广为人知,枫山知道的人则要少些。”
“多谢道爷指点啊!”
“何须说这些……”
这群人讲的是天地灵法,山水之道。
不过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何况灵气灵法都有共通之处,听一听也是有好处的。适宜天地灵法的地方,修阴阳灵法也是不错。莫说这些了,就是寻常人光是在那住着,也是修身养性陶冶情操的。
“天色不早了,晚辈没有住在山上,还得下山去山下的村中住宿,明天再来请教道爷……”
听着像是讲完了。
林觉和小师妹对视一眼。
一人神情平静,一人满脸严肃,趁着屋中人还没出来,两人很有默契的同时起身,毫不犹豫,便往远处走去。
左边传来年轻道人之声:
“正所谓,万物之化,无有常形,人之变异,无有定体……”
右边又有老道之声:
“地之所载,六合之间,四海之内,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神灵所生,其物异形,或夭或寿,皆是修行,却唯有圣人能通晓其中全部道理,能通晓一些,便能得真得道了……”
此地真是太热闹了。
简直是一个大型的修行交流圣地,而这种交流往往是十分随意的,不拘泥于任何话题、场地和形式。
林觉从来没有见识过这种场景,又好像觉得,像是自己这等灵法派的修道者、山水之间的道人,互相交流本就该是这样。
两人不断地听,偷感很重。
可其实就算是光明正大的去听又如何?不过是觉得好玩罢了。
小师妹觉得好玩。
林觉便陪着她玩。
渐起雾霭,山林生烟。
小路上有石阶,两旁都是竹林,又有许多石头灯柱,都点着光。
越往下走,散人越多,除了一些江湖中的奇人异士,又有一些江湖武人。
便见前方几名江湖人坐在一起饮酒。
“洒家这口长刀,原先平平无奇,只是熟练的老匠人打的一口好刀罢了,可数年前家乡闹灾闹匪,洒家用它斩了百余名山匪贼人的脑袋,从此每到早晨傍晚交际恍惚时候,乍一晃眼,总能见到有些血气绕在刀身上,仔细一看又没有……”
一个壮硕的江湖人夸耀道,满口酒气:
“直到去年,洒家用它斩山妖一只,此后刀身凭空重了二两,挥舞生风,斩鬼就如斩人一样,一刀下去,断手断脚。”
谈吐之间颇有几分“将军夸宝剑,功在杀人多”的豪气。
说完又举刀来挥,果然刀风凛冽。
林觉是听说过这类故事的。
小师妹听了见了,则是将头低下,看着自己手中这柄缴获来的长剑。
汉子收刀坐下,继续吹牛。
旁边不远处又有动静传来。
等到小师妹从自己的剑上移开目光时,发现师兄已经朝那边走了,狐狸本也跟着走了,已经转了身子朝向那方了,发现她没走,又回头来看着她。
“!”
小师妹神情一凝,连忙迈步跟上。
那方有一群人,人数不少。
二人走到边上,找个空隙看去,中间是一名身着麻衣的中年壮汉,旁边又有几名年轻的江湖人。
只听那麻衣壮汉笑道:
“邵某人自打从蛇山中求得这门‘山神护体法’后,到如今三十年光景,已将之修至化境,若是使出本领,比世间最硬的坚石还硬三分,你们这点功夫若能伤我分毫,我赠你二两银子!”
林觉来了兴趣,探头看去。
几名江湖人显然不信。
“前辈可说不得大话,这一剑砍上去,要是出点血还好说,要是断了胳膊断了腿,这大醮上面,那些来吃香受供的神仙怕要怪罪我们。”
“哈哈哈哈!”
麻衣壮汉却是豪气大笑:
“若是三十年前,邵某也怕刀子,毕竟就算是石头,被刀子砍上去也得崩一个缺口。若你们是江湖上少有的那几名宗师,手拿一柄神兵,邵某倒也惧怕几分,然而你们几个,莫说功力如何,就是功力到家了,这寻常铁刀铁剑,砍坏了也伤不得我分毫。”
几个江湖人面面相觑。
林觉也是来了兴趣。
听着像是五行中的某种护体法。
山神护体……
更像是土行。
不过此前也曾听说过,有将刀法剑法练得通神的宗师,一剑能劈金石,一刀能断磨撵,也有箭术通神的大师,能将寻常箭矢射入山石中。
最出名的莫过于古时将军的故事了——
将军晚上出去打猎,光线昏暗,误将一块石头看成了卧虎,搭弓射箭,聚精凝神,一箭射出,竟然没入石中。过去看见是石头,大为惊讶,但是知道那是石头之后,再怎么射,便都射不进去了。
这个世界这种故事更多。
不出所料,几个江湖人听了,既觉得惊奇,又不相信,都持着兵刃去试。
“先说好了!要是伤不得我,呵呵,你等可得自罚一杯!”
“自罚就是!”
“待我运功!”
麻衣壮汉深吸一口气,屏息凝神。
林觉在这瞬间,从他身上看到了五气的流转,这是养气法中导引之法的痕迹。
下一瞬间,麻衣壮汉全身从脖子以下,竟全都变成了石头质地,整个人的身子仿佛石雕,不过十分光滑,看着像是鹅卵石或者大理石的质地。
“要与你等说话,我就不变头了,你等莫要朝头上砍,朝我身上砍就是了!”
“真砍?”
“尽管来!”
“得罪!”
一名长得高瘦的江湖人嗤的一声抽出腰间刀剑,看着已经变成石雕一样的麻衣壮汉,眼泛异彩,却也并不犹豫,一剑刺出。
这剑乃是运足了力气!
非是手上使劲,而是从脚下起力,旋腿扭胯,将下盘的力量运到上身,再转腰甩肩,一气呵成!
全身力气都运到肩上,手臂只稳住长剑,作为这全身力量的传导——显然也是练剑多年的好手,这一剑刺得笔直迅猛,一点力量也不散掉,全都汇在剑尖,直直刺向麻衣壮汉的肩膀。
“叮!”
传出一声脆响。
“坏了!”
麻衣壮汉佯装一惊,却又咧嘴一笑:
“忘了解衣裳了!”
剑尖竟一点也没进去。
江湖人惊了一跳。
又换了另一名江湖人来。
这次是个用刀的,麻衣壮汉恢复人身,捋起袖子,再变成石雕,给他砍。
这江湖人仍是运足了力气。
“当!”
长刀应声而断。
“坏了!”
麻衣壮汉又是一惊,却是笑着:“小兄弟少了一把刀子,这刀虽然差,怕也得二三两银子吧?”
几个江湖人全都试了一下。
哪怕后面的两名江湖人已经明知道自己不可能伤得了他,却惊讶于这般在江湖中不常出现的法术,也猎奇的想去试一试。
果然都伤不了他。
几个江湖人只好连连拱手,却也只是几句恭维,老实的认输,饮一碗酒罢了,有人甚至笑嘻嘻的拱手,说平白得碗酒喝。
林觉眼光闪烁,又与小师妹对视一眼,却忍不住说道:
“前辈,我可否一试?”
一下众多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你?”
麻衣壮汉看他一眼,见他虽然提了一柄铁剑,却也不像是江湖人,倒是穿了一身道袍,估摸着是个道人,顿时眼睛一亮。不过又见他面嫩,看着年纪好像不大,神采便也恢复了寻常。
“你是修道的?”
“黟山,浮丘峰的道人。”
“可有真传?会法术?”
“会一点。”
“你用什么法术?”
“没有可破前辈的法术,只是想涨涨见识。”林觉大概猜到他的目的了。
“没事,我也遇到过会法术的江湖人。”麻衣壮汉说道,“我若化身山石,山神护体,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挡过道人的火烧,也挡过雷劈,挡过阴险道人的毒龙刺,挡过和尚的金光指,你尽管来试,权当交流了。”
“多谢前辈!”
“输了饮一碗酒就是!”
“好!”
林觉便走进了人群中。
麻衣壮汉一运气,躯干便成石雕。
“前辈练的是导引之法?”
“好见识!果然是有本事的!”
“客气……”
林觉伸手搭在石头上,摸了一摸,和寻常坚硬的石头没有多少区别,心中也没有任何感觉,说明古书没有反应。
“我用掌。”
“不用剑?”
“在下用剑的本领远不如前面几位。”
“任你!”
林觉便不多说了,只在手上聚了一些纯阳灵力,往他身上一拍。
“啪……”
一声脆响,手掌发麻。
林觉顿时感觉到了这位在这门法术上的造诣——
虽说这位并未修习灵法,养气法也只有一半,难有多少道行,可他毕生苦练这门法术,恐怕已经到了大师之境。
自己想将法力透进去,虽说十分克制,可这些法力也被挡住了九成以上,最多只透了一点进去。而他似乎对这纯粹的阳力也有很强的抵抗力。
果然是一门好本领。
“果然有些本领!”麻衣壮汉却先开口,“弄得我暖呼呼的!”
“前辈法术高深,自愧不如。”
林觉如是说着,不禁面露遗憾之色。
心中没有那种感觉。
想想也是,这位前辈的法术乃是施放于他自身,并未对自己施法,而他运行之时林觉也看不到这门法术的运行原理,自然无法引起古书反应。
“你是哪里的道人来着?”
“回前辈,黟山浮丘观。”
“哈哈!不过如此!”麻衣壮汉豪迈一笑,“饮酒饮酒!”
本是兴致来时,随口一说,壮壮自己的豪气,取乐罢了,却不想说完之后,立马便有一名同样穿着道袍、提剑的少女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怎么?女娃?你也想玩?”
更不曾想,那少年道士正在饮酒,回头一瞥,却是大惊。
“师妹!不可!”
倒是把那麻衣壮汉弄得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