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谷氏一族,早在武田氏第一代当主武田信荣时,便追随其迁往若狭,距今已有近百年光景。更可贵的是,他是“武田四天王”中唯一没有叛乱过的,信重能与他缔结姻亲,对自身来说也是一大幸事。
不得不承认,熊谷胜直身上确实有一些地方豪族国人跋扈、自私的特质,这点在他处理和栗屋胜久的关系中便能管窥一二。
但他和同为四天王的栗屋元隆等人还是有所不同的,那便是以大局为重,始终站在武田氏的一边。这也是他即便看不惯国吉城这颗钉子,却不愿动用武力去拔除的原因。
起先,信重认为,在与自己结亲的事情上,熊谷胜直或多或少是在利用、拉拢自己,但在“宫川之乱”中这位熊谷氏当主的表现,却让信重对他产生了一些不一样的看法:
当时,熊谷胜直是四天王中实力最弱的一位,他本可以效仿逸见昌经,隔岸观火、静观其变,护住自己在三方郡的一亩三分地。可他却愿意为了信重赌上一把,将大半军势交予他,助他对抗四天王中排名第一的栗屋元隆,以及排名第三的内藤盛高。
这显然已经超越了翁婿情谊,在信重看来,这应该是熊谷胜直为了若狭和武田氏的稳定做出的一次豪赌。
平定叛乱的信重很是感激熊谷胜直,而后者也十分庆幸自己赌赢了:信重没让自己失望,武田氏时隔数代人,终于出现了一个能有所作为的家督。
可就在他憧憬着,若狭在信重的带领下,恢复往日繁华的时候,一场大病不期而至,仓促间便击垮了这位征战沙场半生的武将。
望着熊谷胜直一脸病态,信重觉得他那双犀利的眼睛正变得模糊、空洞。
“平次郎,赶紧把三方殿搀回房间休息,我不能再让他操劳了。”信重不忍心地说道。
可熊谷胜直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他伸手抓住信重的手腕,看似用力实则绵软,接着便气喘吁吁地说道:“主公,臣这次是尽力了,七百军势,臣竭尽全力凑了七百军势。”
“七百?!怎会这么多?”信重愣住了,要知道以熊谷一族的知行,能招募五百军势已经是尽力,更何况是七百。
“父亲将积蓄都拿出来了,说我们熊谷氏决不能拖武田氏的后腿。”熊谷元直皱着眉头,他心知熊谷胜直这么做既是为了武田氏,更是为他的未来铺路。
“难怪会比我料想的人数要多那么多,看来岳父大人是下了血本了。”信重心里默念道。
“三方殿忠心耿耿,吾等实在钦佩。”
“是啊,三方殿果然是若狭柱石啊。”
“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吾等也要多招募些兵马,不能让三方殿瞧不起。”
“是啊是啊,我也回去再想想办法!”
……
在场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齐齐称赞熊谷胜直的忠心。信重心里清楚,他这次不顾重病缠身来到阵城,当着众人的面说这些话,就是想变相地逼迫众人多招募些军势,算是替信重做了他想做而不方便做的事。
“平次郎,送殿下回去吧。”信重实在不忍心看着自己的老岳父继续在这里为自己操心,便让熊谷元直送他回三方城。
“主公,请多保重,臣祝您武运昌隆,旗开得胜。”熊谷胜直缓缓松开信重的手腕,在熊谷元直、熊谷隆直的搀扶下离开了阵城。
下午时分,信重在阵城召集了第一次战前评定。
山县秀政(信重的叔叔,山县盛信的养父),熊谷兄弟,香川荣久(香川盛久之父),松宫清广(松宫清长之父),久村光显(久村光泰之父)等远敷、三方两郡叫得上名号的豪族国人齐聚一堂,在信重“丸内菱”旗印下等候调遣。
“我决定,战场前移,全力支援国吉城笼城,届时我会将本阵设置在天王山上。”
信重此言一出,在座众人皆哗然。山县秀政更是率先表示反对:“主公,天王山实在是太接近前线,臣请主公坐镇三方城,委任重臣为阵代率军前去支援国吉城。”
“臣请前往!”熊谷元直当即站了出来。紧接着,松宫清广、香川荣久等也相继主动请缨,希望担任阵代或者军奉行,代替信重出阵。
“我意已决,”信重拒绝了众人的主动请战,并且解释道:“这天王山与国吉城隔椿峠相望,我就是要让国吉城里的军士看清楚,我,武田信重,跟他们一起坚守若狭国的门户,宁死不退。”
“主公,若是国吉城被攻克,天王山很有可能被快速包围,届时恐怕难以逃出生天。”山县秀政分析道:“依臣之见,主公还是待在三方城统筹全局更为妥帖,您若是不放心,臣愿意和盛信一同前去镇守天王山,若是支援国吉城不利,甘愿军法处置。”
“实不相瞒,来三方城之前,我先去了一趟国吉城,并且当面向栗屋源兵卫保证,我会亲自带兵前来支援他,我决不能做言而无信之人。”
信重此话一出,山县秀政瞬间惊讶道:“主公,国吉城周边形势甚为凶险,您实在不该舍身犯险,若是出了差池,您让我们这帮老臣如何向武田氏历代先祖交代。”
“我幸好去看了下,不然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信重从身旁拿出了一幅国吉城的绳张图(类似城池结构布局图),这是临行前他专门问栗屋胜久讨要的。
信重将图展开,示意众人凑上前观看。众人看罢,无不啧啧称奇,一些擅长筑城的老臣也自愧不如:“能用有限的时间和资源,将这座山城的防御建设得如此精巧,看来这源兵卫是有些才能的。”
“是啊,你看这曲轮沿着山脊建设,既参考了后濑山城,又没有完全模仿,那些土堀、支城也都依照地形精准修建,这筑城功夫着实了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即便是在筑城这一领域颇有建树的山县秀政看来,也不得不承认栗屋胜久这座城修建得极为巧妙。
“诸位,实话实说,这三方城比之国吉城,城防工事建设得如何?”信重问道。
也许是考虑熊谷一族的颜面,众人皆是默不作声,沉寂良久,倒是熊谷元直主动搭腔:
“主公,三方城虽然是我熊谷一族的居城,但平心而论,这防御工事做得确实没国吉城全面细致。况且,三方城位于山下台地上,仅一百来米高,地形优势更是比不过国吉城。”
“不仅如此,三方城虽然处于后方,可与国吉城一路上畅通无阻,一旦后者失守,朝仓军便可沿着丹后街道快速杀到城下。试想一下,国吉城都守不住,又怎能守住三方城?”
信重的话让众人一时语塞,最终还是山县秀政打破了尴尬的气氛,最后一次尝试劝说道:“即便战场前移,死守国吉城,臣仍然建议主公坐镇三方城,两地之间交通顺畅,沟通起来也十分方便,实在没必要冲在最前面,恕老臣直言……您贵为一国之主,实在不该意气用事。”
“这不叫意气用事,”信重心意已决,但态度尽可能地和蔼且诚挚:
“兵贵神速,这一来一回都是时间,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况且,我也不是朝仓弹正,让宗滴老爷子那么大年纪还要披挂上阵。请你们相信,我绝不会拖诸位后腿的。”
“臣等绝无此意,谨遵主公军令!”山县秀政等人听到信重态度如此诚恳,便也识趣地找了个台阶,同意了信重在天王山设置本阵的计划。
评定过后,信重即命松宫清长率领两百人先行前往天王山修筑本阵。
次日清晨,武田军正式开拔,傍晚便抵达椿峠西侧谷地,搭建阵城,安营扎寨。
深夜,整个国吉城周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来自若狭各地的豪族、国人济济一堂,这场面就连山县秀政都不曾看过。
“大人,您说这场仗咱们能赢么?”巡防过程中,一名武士小心翼翼地问山县秀政。
“只要吾等齐心协力,那朝仓氏也非不可撼动。”山县秀政回答道。
“说句不切时宜的话,小人觉得主公还是太年轻气盛了,刚继任家督才几天,便要和朝仓家硬碰硬,有些不太切合实际。”
“昨日的军议,主公的表现确实有些年轻人的冲动,但今天我细细思考了下,他说的却颇有些道理,战术布置也甚为得当,有那么一瞬间,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元信公的身影……希望,他能继承我武田氏先祖的意志,成为恢复武田氏荣光的中兴之主。”
说着,山县秀政抬起头,仰望着不远处的天王山,只见夜空中繁星点点,山头上篝火点点,能想象得出军士们加班加点修筑工事的繁忙景象。
而国吉城的城主馆内,信重正和栗屋胜久、熊谷元直、山县盛信等人正因为是否要先发制人,发生着激烈的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