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州,边境。
茫茫雪原的上方,两道身影正往前行去。
其中一人,一袭黑色长袍,正是自沙海而来的陈牧,而另一人则一袭华贵锦袍,锦袍之上绣有蟒纹,赫然是镇北王袁鸿!
“……情况当真有那般严重?”
袁鸿跟在陈牧身后,一边往前行去,一边眸光凝重的询问道。
就在不久前,他也接到了来自玄天道主的讯息,但却并未立刻相信,反倒是有些半信半疑,一方面天算道人的情况他很了解,为人有些率性肆意,疯疯癫癫,另一方面,玄天道主入世极少,乃是修成宗师之后,世间才逐渐有其名号流传,过往情况一概不明。
哪怕对方乃是五绝之一,是当世仅位列陈牧之下的绝世天人,他也不可能听之则信,仍然还是打算多方探听,弄清楚这一消息的真假。
只是。
没等他这边做些什么,却又接到了来自陈牧的万里传音。
若说天算道人和玄天道主这两人说的话,他只是半信半疑,那么陈牧亲口所言,他就立刻信了大半,唯一有些惊疑不定的就是陈牧话语中所提到,那上古魔族来自于比此方世界更为浩瀚宏大的世界,强者如云,远胜于他们这方世界的武道。
这世间绝大部分人,都认为大宣世界便是寰宇的中心,甚至连镇北王袁鸿这位堂堂天人也不例外,骤然听闻天外之事,心中难免为之震动。
“虽只是我的推断,但实际情况,或许会更糟也说不定,总之神境之上的情况,还请袁兄暂勿透露给寻常人知晓,以免引发恐慌。”
陈牧漫步向前,每一步落下都横跨千丈雪原,同时语气平静的说道。
镇北王袁鸿跟在后方,此时已是用上了坤地之道的力量,借用了几分坤地之势,依助脚力,方才勉强跟上陈牧的脚步,他听罢陈牧的话,面容已是异常凝重。
天算道人叩问天数,窥测到一场大劫,而陈牧又已亲自印证,那恐怕就不会有错,只是那天外魔族竟如此强大,连神境存在都不止一位,不用想都知道那是何等凶险莫测。
那些与大宣世界相连的洞天中。
寻木洞天的灵人族,已称得上最强的一族,但也就一位灵人老祖具备换血境的实力,整体实力远逊于大宣世界的武道强者们。
可这天外魔族若是连神境都不止一位,那对方的实力与他们这方世界的差距,无疑要比他们这方世界和寻木洞天灵人族的差距还要更大,思之令人震骇。
唯一一个好消息,是对方想要侵入他们这方世界,或也一样会受到诸多限制,正如他们这边的武道强者难以大举侵入寻木洞天一样。
可即使对方的神境强者无法跨界而来,进来数十上百位堪比天人的绝世天魔,那也一样是难以抵挡的局面。
虽说他们这边还有陈牧这尊武圣的存在,举世无敌,但陈牧也不曾真正踏入神境,而上古魔族既然都诞生有神境存在,那必然也有神境之下几乎无敌的大魔,陈牧纵然能够抵挡,也未必能够取胜,总之无论如何去想,一旦入侵发生,局势都将对他们极其不利。
难怪是大劫,是祸及整个天下的浩劫。
“一界之劫,避无可避,我辈武夫也唯有一战而已了,人族历代先贤披荆斩棘,统御了这方世界,若断在这里,我等死后也无颜面去见历代先祖。”
袁鸿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开口。
陈牧听罢袁鸿的话,没有更多的言语,只神色平缓的在雪原上踏步而行,他将袁鸿召来,一方面是为了让袁鸿调度镇北府,控制寒北的形势,做好魔灾将至的准备,另一方面,也是让袁鸿随他一起,去处理关外异族的琐事。
关外异族对他而言,翻掌即可覆灭,但与其挥手间覆灭数以亿计的生灵,不如交由袁鸿和镇北府去调度处置,毕竟他一向不喜大肆杀戮,更何况关外异族虽被称作‘异族’,实则仍是人族的一支血脉,只不过其乃是千余年前一些不愿臣服大宣王朝的小国余孽逃亡边关之外,与大宣王朝之间有着千年世仇罢了。
在天外魔灾这种波及整个世间的大灾面前,所谓的千年世仇也算不了什么。
踏、踏、踏、
陈牧就这么踏步前行,他没有全力奔走,而是稍微放慢着些速度,让袁鸿能够跟得上,不过即便如此也依旧是极快,不知什么时候,就已悄然出了雪原。
从冰州雪原边关一路往西,是一片苦寒之地,这边没有了茫茫积雪,并不是不够寒冷,而是这边的气候缺乏水份,以至于积雪都少见,生长在这边的植物也是十分稀少,触目所及皆是一片荒凉。
这时。
袁鸿略微靠近了几步,道:“关外地域,苦寒而贫瘠,生在关外的异族常年迁移,也时常会侵袭大宣边境,以掠夺财货资源,他们彼此之间也分裂成多个部族,占据的方位各不相同,在千年岁月中有的兴盛,有的灭亡,而今只剩下十二个部。”
“这十二部中,弱小的部族人口不足千万之数,强盛的部族则有数千万人口,不过由于关外贫瘠苦寒,这庞大的人口往往都是呈小部落的形势分开生存,唯有在侵袭大宣边境之时,方才会聚集起来。”
袁鸿乃镇北王,从他还是世子的时候,就在与关外异族争斗,近百年下来,对于关外异族的情况,不说了如指掌,那也是知悉极多,此刻娓娓道来,可谓如数家珍。
陈牧步伐略微放缓,道:“我记得这异族十二部,彼此间也有亲疏之别?”
“不错。”
袁鸿微微点头,道:“其中乌蒙、乌沙、乌突、乌兀四部,乃是彼此相近的四部,且这四部共尊一人,称其为‘乌祖’,乃是一位换血境的存在,我年轻时也曾与之斗过几场,虽皆胜过于他,但最终都被他逃掉,没能奈何其人。”
“另有突勒、突兀、突邑三部,共尊一位‘突祖’,也是换血境的人物。”
“最后是始毕、始曳、始公、始枉、始冀五部,共尊一位‘始祖’,与前两位一样,皆是换血境存在,而凌驾于这三位‘部祖’之上的,还有一位十二部共尊的‘大祖’,也是关外异族唯一一位天人存在。”
一尊天人,三尊换血,对于大宣武道势力来说的确不算什么,但躲在偏远苦寒之地,倒也的确难以奈何,像袁鸿、公羊愚这样的存在,若是深入边境之外,的确能击败异族的几位共祖,但对方一心想逃,也难以留住,加上苦寒之地资源极少,大动干戈又无甚意义,因此大宣这边也没有兴趣征伐异族十二部,千余年便在冲突中慢慢过去了。
陈牧听到袁鸿的话,微微点头,道:“我记得那位‘大祖’,迈入天人层次,也不过是最近二十年之内的事情罢。”
袁鸿道:“不错,当初天妖门、天尸门联手异族,大肆侵袭冰州,其实也不全是天妖门和天尸门的撺掇,异族十二部在那位‘大祖’登临天人后,便一直蠢蠢欲动,天妖门和天尸门的动作,只是恰好给了他们机会罢了。”
由于异族人口远不及大宣众多,资源又稀少,换血境的传承虽维持不断,但天人高手却不是代代都能传承的,往往关外异族诞生一位天人高手,便会嚣张一段岁月,侵袭边境也会更为频繁,而在天人高手断代的时期,他们往往就会尽量龟缩。
陈牧听罢袁鸿的话,将目光投向远方那一片荒凉的高原,看向某个方向,道:“唔,那我们就且去会会这位异族‘大祖’罢。”
说罢。
他向前迈出一步,身影悄然已在千丈之外。
袁鸿凝视着陈牧一步跨远的背影,心中忽而有些感叹,自从陈牧横扫京都,问鼎天下之后,身上的威势就与日俱增,尽管论及年纪,才不过四十余岁,但现如今连他这位镇北王,在陈牧面前都时不时的能感受到一种无形中的压力,隐约已有种深不可测之感。
到底是万年难得一遇的盖世人杰,一代武圣,而今大劫降临,魔灾将至,或许陈牧降生在此世,就是为了应劫而来,这世间能否抵御魔劫,就落在陈牧的身上。
……
荒凉贫苦的绵延高原。
一片片蜿蜒的苦寒山峦,犹如一片片静止的海潮,层层叠叠。
而就在这绵延的荒芜高原的深处,一路深入不知多远后,却是赫然出现了一片谷地,这谷地占地十分辽阔,绵延上百里,其内部一改苦寒之相,却见绿意丛生,建筑成群。
正所谓茫茫天数,自有一线生机,哪怕是在荒芜贫苦的关外之地,寒冷的高原之中,依然存在有能供养人生存的一隅之地,这处谷地相比起整个高原来说微不足道,但却也足可养育近千万人口,乃是关外异族最大的聚居地,亦是十二部异族的‘祖地’。
此刻。
在这异族祖地的中央,但见四条溪流,从四个方向沿着沟渠被引导过来,在这里交汇成一个水潭,又继续顺流而下,流淌过绵延的山谷。
溪流中的水清澈冰凉,倒映出一个赤裸上身,肌肉隆起,一身古铜色肌肤的壮汉,这壮汉面若重枣,一双浓眉下的眼眸深邃而锐利,他的脸部轮廓刚硬,隐约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刚毅之感,令人望而敬畏。
他正是关外异族如今十二部共尊的‘大祖’裘相。
裘相就这么屹立在清澈的水潭边,眸光深邃的望着水潭中的倒映,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
水潭中倒映出的影子中,一个身披粗糙麻衣,手提一根朴素木杖,面容苍老,眉宇间却有着几分刚毅之色的老者缓步走来,一路走到近处。
大祖裘相缓缓转身,看向那走来的老者,声音浑厚的道:
“有些年不见了,乌祖。”
“看起来老夫反倒是来的最早的……自踏入天人后,你的境界越发高深了。”
乌祖缓缓来到水潭边,看了看大祖裘相后,便很是随意的在一旁盘腿坐下,身上毫无任何气势,看上去就仿佛只是蛮族的一个寻常老人。
裘相微微摇头,道:“些许进境,不足为道,倒是中土近年来人杰辈出,尤其那位横空出世,在中土举世无敌的武圣,更是我族之大敌,形势有些不利了。”
说到这里,他又不由得仰头望天。
陈牧的威名早已传到这里,连他听闻都为之心惊,其中许多传闻甚至都觉得不可思议,但人的名,树的影,中土能传扬出这样的威名,纵然有些浮夸,也绝非等闲。
这样的人物倘若将目光投向关外,欲要和他们十二部为敌,那他们十二部或许将陷入一场千年以来前所未有的大难,甚至有着覆灭的风险!
乌祖听罢,却是微微摇头,道:“那中土人物,阴险狡诈,他们的传言又岂能听信?此事我也有所听闻,那位传闻中的所谓武圣,似乎数年之前不过是在冰州与我麾下四部儿郎交手过的一位宗师,短短不到十年,如何就能一步登天,横扫中土?”
“此事恐怕只是中土人故弄玄虚,意图威慑我等罢了。”
当初听闻陈牧的威名传来,他也是为之一惊,可后续又听说,陈牧其人似曾是七玄宗一名长老,而他当初也隐约听说过陈牧的名字,当即便觉得传言或是中土人在故弄玄虚。
从宗师到换血,这一步本身就需要至少数年的沉淀和积累,再想踏入天人,那更不知道要参悟多久,哪怕对方真是天纵之才,在短短数年内接连破境,又如何能够做到横扫中土,举世无敌的,难道中土这些年武道已衰败到无人的程度了吗?
显然不是。
就说那位镇北王袁鸿,就不是易于之辈,早年就曾力压他一头,后来更是踏入天人层次,将他远远甩在身后,十二部中唯有大祖裘相能与其相媲美。
而中土物广人稠,武道繁荣,似这样的人物,更还远不止一个。
听到乌祖的话,大祖裘相沉吟不答,水潭边就这么陷入了短暂的安寂,如此过去片刻,终于又有脚步声传来,且还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那清澈的水面上,倒映出两道人影,从不同的方向踏步而来,其中一人,头上戴着一架森白的头骨,似是狼头骨,虽然只剩下森白的骨骼,但依然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看上一眼,便令人心悸,有些见识的人物一眼便能认出,这是天妖之骨!
另外一人,身形高大壮硕,头顶光秃,肩膀上挂着两排不知什么妖物的牙齿,每一根皆在烈日映照下泛着点点幽光,同样给人一种心悸之感,却是天妖之牙!
“始祖、突祖,多年不见了。”
盘坐在水潭旁的乌祖,看向走来的两道身影,竖起手中的木杖打了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