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殿内众人附和声,太夫人的脸色却是微微一变。
她虽然因为伤心过度而有些神思恍惚,但并不代表她老糊涂了。
相反,作为陶府上一代的当家主母,对于府中和领内的各种争斗倾轧,她看得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这一旦有了郡守的名头,便天然具有了支配麾下臣属的大义,到时候再想让陶淞将权力交出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陶淞虽然也是他的孙子,但是毕竟是庶出,暂理郡守之事并无前例,于礼不合,且她也明白自己儿子生前的意愿,不希望与俞家有牵连的陶淞继承郡守之位。
俞铎这个议题一丢出来,他之前表现出来的那些悲戚之色是真是假恐怕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想到此处,她心中对俞铎的感观顿时便差了几分。
但她也知道,此刻自己不能表现出任何异样,否则只会让俞铎心生警惕,愈发迫不及待地促成此事。
于是,她强压下心中的不快,淡淡地说道:
“俞大人的一片公心,老身是知道的,但此事事关重大,还需从长计议。”
可俞铎却是不依不饶,他膝行两步上前,叩首在地,声泪俱下地说道:
“太夫人,非是我等无礼逼迫,只是眼下局势实在危急,容不得半点拖延。
淞公子德才兼备,本就在各家之间风评甚佳,若是暂理郡守之职,必能安抚人心,稳定局势。
还请太夫人以大局为重,应允此事!”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仿佛一切皆是事急从权之故,并未掺杂半点私心。
但他心中实际却是暗自冷笑,此前他们没有得到陶谷的传位手书,故而眼下他只不过想借这老妇的影响力在城中诸族面前为陶淞背书罢了,若不是如此,以他现下控制了城中接近四成兵力的实力,又何必多此一举?
只要陶淞坐上了这个位置,他们便能以现任郡守的名义发号施令,借此拉拢更多家族,那么陶信就算回来,也改变不了大局。
到时候他再略施手段,将陶信彻底排挤出权力中心,那么整个山阳郡,便尽在他们俞家的掌握之中了。
太夫人看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俞铎,面上闪过一抹怒意。
她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俞铎这番做派,看似忠心耿耿,实则包藏祸心,她岂能看不出来?
但她也知道,自己此刻不能撕破脸皮,否则只会让局势更加混乱。
就在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准备继续拖延时间,寻找破局之法时,殿中一人却突然高声说道:
“俞大人此言大谬!”
这声音铿锵有力,在灵堂中回荡,引得所有人都是侧目看去。
只见说话之人身材高大,面容刚毅,此人正是耿氏如今在郡城的代表人物,耿衡。
他大步走到灵前,对着陶谷的灵柩躬身一拜,然后直起身来,环视一周,朗声说道:
“诸位,我耿衡虽不才,但也知道些许礼法。
眼下主公尸骨未寒,俞大人虽是一片公心,但也不该在主公灵前,逼迫太夫人做此决断!
更何况,自古长幼有序,嫡庶有别。
淞公子虽贤,但毕竟是庶出,若是由他暂理郡守之职,于礼不合,只怕难以服众。
到时候若因此而引起领内动荡,那才是真的辜负了主公一番苦心!
淞公子若是明礼,也应明白这个道理!”
耿氏是太夫人的娘家,此刻见太夫人为难,耿衡自然当仁不让的第一个跳出来为其撑腰。
况且因为一些两家之间的陈年往事,他原本就不太看得上俞铎,虽然自家族兵大半都被带了出去,他也毫无畏惧。
耿衡的出面,也让殿内原本赞同陶淞暂理郡守之位的一些人开始心生犹豫。
眼下这个态势,很明显就是要让大家站队了,可谁也把不准目前该站在哪一方。
见耿衡提到自己,原本赞成自己暂理郡守之职的一些人也发生了动摇,在旁一直默默观望的陶淞此时也不好再装聋作哑了,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对着太夫人躬身一礼,说道:
“耿大人所言极是,淞也自知德薄才疏,难以担此重任。”
这番话说得谦恭有礼,但他心中却对耿衡已是恨极。
他平生最恨他人拿他庶出的身份说事,明明他比陶信要优秀得多,偏偏很多老顽固还就认可这个理由。
而他自己眼下为了维持自身形象,却还要在众人面前忍下此事。
俞铎见状,心中暗骂一声“废物”,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他轻叹一声,说道:
“既然如此,那便是我等考虑不周了,还请太夫人勿怪。”
太夫人见他退让,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耿衡这番话已经彻底将俞铎的路给堵死了,至少在短时间内,他无法再提此事。
“好了,此事暂且作罢,信儿回来之前的这段时间,还请诸位多费心,共同维护好郡中的安定。”
太夫人说着,目光在灵堂中扫过,最后落在了俞铎的身上,淡淡地说道:
“俞大人这几日也辛苦了,下去歇息吧。”
俞铎闻言,心中虽然不甘,但也知道此时自己无法再做什么,只能躬身应道:
“多谢太夫人体恤,俞铎告退。”
说罢,他深深看了耿衡一眼,转身退出了灵堂。
而耿衡则是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眸子里的不屑之意在场众人皆能看得出来。
随着俞铎的离去,殿内众人心中也开始盘算起了小九九。
能在此的重臣皆不是庸人,自然能看出俞铎方才只不过是投石问路,在郡守继承人问题上有了想法。
主公走的太过仓促,没有留下任何遗言,这遗留下来的权力真空,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而俞铎已经彻底撕开了表面那层薄弱的遮羞布,将所有人都卷入了这场权力争夺的漩涡之中,接下来时间郡中必将风起云涌,再无宁日。
眼下陶信远在百里之外,虽然名正言顺,但一时半会赶不回来,而陶淞虽然是庶出,但平日里在郡中的声望却不低,加上俞家的支持,未尝没有一争之力。
至于太夫人,虽然她是陶谷的生母,但毕竟年事已高,又是女子,在这个问题上能发挥的作用有限。
耿衡看着俞铎离去的背影,心中也是一阵冷笑。
他知道,俞铎今日虽然退让了,但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接下来这段时间,郡中恐怕不会太平了。
但他也不惧,耿氏虽然比不上俞家势大,但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他相信,只要陶信能够及时赶回来,必定能够稳住局势。
望着烛火下面色各异的群臣,太夫人轻轻开口言道:
“老身已令人在偏殿备下了餐食,老身乏了,便先去歇息了,诸位也请自便吧。”
说完这番话,她便由身旁侍女搀扶着,缓缓起身,经过这几日的伤心与方才的劳神,她确实感到有些疲惫了。
灵堂内的众人见状,也纷纷躬身行礼,送太夫人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