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讷很后悔。
当初他虽截杀了豪格派往川中的信使,但之后的举措却总显得不够主动。
由此,在耽搁了一点时日之后,那刘进忠还是和豪格取得了联系,最终在金牛道里造了一场大胜。
当然,因为他那个正白旗的出身,汉中并未得到前方战事的详细经过。
只是运送军需的队伍来来往往,诸般情形却还是能传过来一些,在晓得豪格禁止一战便俘获了几乎所有大西高层之后,他后悔于之前的保守自也是情理之中的。
在他原本的计划中,负责联络的中间人既然死了,那么两方之中必定会有一个沉不住气,待再有使者路过,他自能顺藤摸瓜搞明白原委。
届时只要张冠李戴,抢先将整件事报到朝廷,那么这份功劳便也少不了他的。
这倒也不是星讷异想天开。
虽说此时的多尔衮已经失了摄政王之位,但论及朝中的力量却还能稳稳压住豪格一头,只要他这里的描述能够说得通,从这天大的功劳里面分润一些总不会有太大的难处。
归到根里,当初黄台吉只顾着往豪格手中划拉人马,并未将朝中的力量交到他手中。
待其突然病故之后,豪格的势力便出现在了明显短板,被多尔衮用朝中规矩当猴耍也就是情理之中的。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想这些却也晚了一些,毕竟前面的仗已经打完,他这里还困守汉中,若是这样也能抢到功劳,那豪格的小命怕是都要丢了。
“主子,该用晚膳了。”
“哦,晚上吃的什么?”
随着一声低呼,星讷的注意力便自手中书籍落到了房中军将身上,而在听到他的问话之后,那军将略一回想便报了出来。
“厨房做的是猪肉炒黄菜、咸鼓芥末羊肚盘、五味蒸鸡、糊辣醋腰子和三鲜汤。”
“醋腰子?这等天气莫不都放臭了。”
“主子放心,都是现杀的,保准新鲜。”
待听军将解释,星讷点了点头便又将注意力放到了手中书册上,而那军将却在得到主子的认可后往房外摆了摆手,紧接着便有数名端着各色菜品的兵卒鱼贯而入。
“今日没听见什么动静,外面的流寇莫不是改心思了?”
趁着兵卒们摆放各种器皿的功夫,星讷一面将手伸进了将将端到面前水盆里,以免则淡淡地朝那军将问了一句。
按着常理来说,似他这等处境当维持不了如此做派。
哪怕他不似寻常被围者那般狼狈,却也不至于这般悠闲。
只是万事皆有例外。
一来,这粮仓里面诸般物资颇为齐全,凭他手里的那两千多人便是再坚持三四個月当也闹不到饥荒;
二来,这粮仓本就是城里最为坚固的所在,待他入主汉中之后又率先将这里加固了一番,说是固若金汤也不为过;
这第三嘛.........
“主子明鉴,前几日流寇都是早上准备,下午进攻,今日到了这般时辰都还没有动静,恐怕是要换章程了。”
“换章程?”话音入耳,星讷眉角便轻轻一挑,待用干净帕子将手一擦,他才又接着说道:“换什么章程?没有器械,他便是换了章程也不济事啊。”
星讷这一句当是在嘲讽,可听到那军将耳中却又察觉到了一点点感慨之意,似是对流寇没有攻城器械的事颇为惋惜。
面对这等极为割裂的感觉,他也只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语气中的情绪,可当他正打算应上几句之时,星讷的话语声却又传了过来。
“一阵我去外面转转,你先准备准备。”
“喳。”
话音入耳,那军将却是有些不解,可在心中犹豫片刻终还是应了一声。
他晓得自家主子不擅战事,亦晓得当下的处境的有些不妙。
可说破天去,他们也只是被困在粮仓里,并不是真正走到了绝路,只要王爷那里接到信函,不消五六日功夫援兵便能抵达。
届时里应外合之下,城里的流寇自是只有死路一条,而坚守了大军后路的他们自也能领得一份功劳。
此等情形之下,他却着实有些不明白自家主子为何如此消沉。
对于自家亲随的疑惑,星讷多少也能察觉到一点,只是.............
唉~~~~~。
于心中叹了一声,星讷便望着桌上的菜肴发起了呆来。
他如何不晓得自己不似寻常?又怎不明白其中缘由落在何处?
只是依着他现在的处境却也算是左右不得,除了以这等消极的态度等待命运安排之外,却也是真真没了办法。
在寻常人眼中,他当时因着被围于此才有了这等表现。
可他星讷虽是不擅战阵,但这等官职却也是凭着一件件功劳堆上来的,便连他那亲随都能看明白的事情,他一个堂堂尚书又如何看不清楚?
之所以生出左右不能之感,却得落在今后的事情上。
此时的豪格已拿了张献忠等大西高层,这一番至少也能顺利占住川中。
与之相比,多铎虽占了两淮,但却在江南一败再败,不得不断尾求生,阿济格那里更是干脆,索性将偌大一军直接陷在了赣州。
满人素来讲究战功,能够取得胜利便能获得权力和地位,待豪格班师回朝之后,星讷自然能想到自家主子本就不妙的处境又是何等雪上加霜。
于寻常来说,似他这等官位的人物当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自家主子逐渐落败,其后更也只能静静等待源自胜利者的清洗到来。
可也不知是上天有意给个机会,还是想看看蝼蚁左右为难,他这个区区尚书不仅被丢在了汉中,这汉中还遇到了敌军的突袭。
为难啊...............
随着心念的转动,一阵忧虑不由涌上心头,待将桌上酒水一饮而尽,在心中盘桓了数日的选择却又出现在了他的心中。
依着当下局面来看,他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条便是坚守汉中,尽最大可能保全大军粮道;另一条则是弃城而走,以此断了豪格扩大战果的可能。
于寻常想来,这第一条自然是他的本份,可选了这条路便等于给自家主子落井下石,势必会让朝中局势往不利于两白旗的方向发展。
届时不但豪格不可能领他的人情,便是两白旗里也将没有他星讷的立足之地,这般尽心尽力又是为的谁来?
很明显,第一条路不是最佳的选择,可星讷到底也不是只知硬打硬冲的莽夫,在他心里这第二条却要更加凶险一些。
川中的情况谁都清楚,哪怕大西政权已经消散,但此地根本不可能撑得起大军所需,且南面还有大明虎视眈眈,一旦汉中丢失豪格除了领兵回撤便再无第二条路可走。
如此一来,他豪格就算手握俘获张献忠之功,但却无有开疆拓土之得,他便是能嚣张一些却也不见得能让朝中局面发生逆转,多尔衮一系略略蛰伏之后也还有重新起势的机会。
只是.........这偌大一口黑锅却得结结实实砸在他星讷身上了。
为难啊...........
于心中叹了一声,星讷便又将一杯酒灌进了肚中,而当想到外面的流寇,他心中的恼恨却是怎么也压制不住。
若没有城外这一军,那不论今后如何,他也不会故意弃城而走;
若城外人马强悍一些,他也不会有如此为难的机会。
可好死不死,这支突如其来的流寇就只是这等成色而已,直叫他不晓得是该继续坚守还是该弃城而走。
老实讲,不管弃城还是坚守,只要能将某方一棍子打死,他星讷自会不惜一切向另一方投效。
可不管如何推演,这汉中的得失却远远到不了那等地步,他的前路似乎也要于此断绝。
算了,听天由命吧。
心思转了数番,星讷终还是将注意力放到了桌面菜肴上,可不等他捡上几筷,房门被人一把推开,紧接着便见那心腹军将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
“何事?!”
“主子!大事不好!仓里起火了!”
“啪!”
话音入耳,本就情绪不佳的星讷顿时火冒三丈,随即一拍桌子便猛地站了起来。
他这几日自是颇为消沉,但这却不代表他能接受这等事情。
要知道,这汉中粮仓本就没有多大,除了兵卒驻扎之地以外,旁的地方都是密密麻麻的仓储库房,似在这等地界,防火自然是重中之重,而他也曾不止一次提醒过手下军将需得防着此事。
可现在这火竟然就着了起来,显然手下军将已因自己的懈怠而松了警惕。
“防火!防火!防火!说了多少次,如何还是这般不小心?!”
“主子,奴才先前还寻过一番,这火真不是因我等懈怠而起的啊。”
面对那军将的辩解,星讷的第一反应便是寻找马鞭,可也不过须臾之间,他却似听到了什么一般,紧接着便连面色却都诡异了起来。
对于星讷而言,左右为难的处境虽不会因这一把火而彻底得解,但若操作得当却也有可能脱了这等死局。
他已在退入粮仓之前便已向豪格发了封求援信信,待到此时突然生出这么一把莫名其妙的大火,他星讷也算是尽了全力,哪怕之后免不了去官罢职,总也好过落得身首异处。
说到底,领兵打仗哪里有未尝一败的,只要不被抓到把柄,多尔衮却也有可能出面保他一保。
只要能挺过这一遭............
“这火来的蹊跷,怕不是流寇设了密道?”
话音落下,那军将自是一脸惊讶,而星讷则直往甲胄那边而去,显然是要整装迎敌。
不得不说,他的猜测的确有些匪夷所思,可当外面响起阵阵喊杀之声时,那军将却不得不钦佩于自家主子的洞若观火。
只是.................
“火起了!”
就当星讷正在因这阵突如其来的大火而看到一线生机之时,粮仓之外的李定国等人却已有了拼死一战的觉悟。
随着那两封书信的到来,这两路人马不但合到了一处,他们这些领头的军将却也晓得了鞑子已在撤退途中。
算一算来回的时间,他们自然清楚,鞑子的到来当也没了多少功夫。
若不能及早拿下粮仓,那么等待他们的也只有落荒而逃这一条路可走。
所幸贺珍在这汉中城里也驻过好长时间,对于城内的诸般情况当要比那鞑子守将还要熟悉。
由此,在见面之后,李定国的第一句话便是想问贺珍有没有什么破城之法。
若是在寻常话本里,贺珍定然会颇为自得地告诉李定国:粮仓之中有一密道可通向外面。
可说一千,道一万,谁家好人会没事在粮仓里设什么密道?
哪怕贺珍占据汉中足有一年功夫,但在思量许久之后他却只能凭着自己对粮仓的了解设下了一个不太靠谱的法子。
“梯子!上!”
眼见粮仓之中因几枚火箭的射入而燃起火光,李定国立时便与麾下人马往靠近火光的那处城墙冲了过去。
老实说,这点火光于偌大的粮仓而言的确不算什么,若是仓内鞑子反应快些,说不得也就一半柱香的功夫便能将其彻底扑灭。
可这一半柱香的功夫却也是贺珍绞尽脑汁争取来的,若他们能利用得当,便是袭破粮仓的唯一机会。
据贺珍所言,这粮仓虽然占地颇广,但其内里却有几座仓储距离围墙仅有三四十步距离。
到了现在,他自然不晓得鞑子有没有对内里布局做出改变,可面对当下的局面却也只能尝试一二。
所幸,鞑子当是因为将绝大多数人力都用在了修筑城防上的关系而没能及时对内里仓储的位置做出调整。
待到此时却让这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谋算落到了实处。
“啪!”
随着一声轻响,李定国身前那名士卒便将梯子搭在了粮仓围墙之上,而在响动传出的同时他却已猛踏地面,一蹦子跃到了梯架之上。
到了这时,他自然不会再管什么隐匿行踪之类的事情,待猛然发力几番之后他的双手便已随着接连几声轻响攀到了女墙之上。
“敌袭!”
“杀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