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船政尚书寄马尼拉总督迭戈·福尔卡多:
我大明乃承天命所立之国,吾皇乃承天命而立之君。
然荷夷不知天则,竟攻我城池,劫夺商船,此等行径,如同盗贼,本当及早勒师讨伐,然仰体吾皇柔远之仁,故屡寄谕示以期彼悔罪过。
而彼等愚顽成性,执迷不悟,乃至吾皇震怒,遂于四月命余领水陆大军征讨。
兵抵T捕杀不计其数,荷夷奔逃无路脱衣乞降,顷刻之间,城池库藏尽归我有,倘彼等早知负罪屈服,岂有如此之祸哉。
尔小国与荷夷无别,凌我商船百姓,开争乱之基。
余今平定台湾,拥精兵数十万,战舰数千艘,况自台至马尼拉,水路近捷,朝发夕至。
惟念尔等稍有悔意,惩戒诸罪魁首,是则较之荷夷不可等视,姑赦尔等之罪。
倘尔及早醒悟,则交由杜琛覆命,余当请吾皇示恩于尔,尽赦旧罚,并命我商民至吕宋贸易;倘或尔等一味狡诈,则我舰立至,凡尔城池库藏立焚无遗,彼时悔莫及矣。
荷夷可为前车之鉴,福祸利害惟择其一,幸望慎思速决,毋迟延而后悔,此谕。
靖武元年四月十日。”
在看到这封..........最后通牒之前,杜琛还以为自己的任务非常简单,就只是为大明舰队去往马尼拉做些接洽工作而已。
毕竟残忍好杀的大明皇帝对他的态度还算亲切,甚至还准备将海关这样的重要部门交给他管理。
而且大明在海上的最大敌人应该是荷兰人,他们两方之间应该是潜在的盟友关系才对。
可当他把信仔仔细细看了几遍之后,这样的想法于一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这样的东西已经不能称之为书信,完全就是赤裸裸的最后通牒,任谁看到都会被气得够呛,更何况是曾经称霸世界的西班牙人?
那么问题便出现了。
怎样让这封信不要成为自己完成陛下任务的阻碍。
于房中静坐良久,杜琛终还是将纸笔摆在了桌上。
其后随着他的右手挥舞,一封交给马尼拉总督的信函便落在了纸面上。
“尊敬的马尼拉总督迭戈·福尔卡多阁下:
我很遗憾地通知您,我们有关明国的认识错得离谱。
北面的鞑靼人并没能趁着明国混乱的机会将他灭亡,反倒还在与大明的战争中损失了一位亲王、四位大公与六十万军队。
如果陆军的战斗并不能让您正确看待大明的话,那么我这里还有一条通过秘密渠道得来的消息。
明国正在策划从海上进攻鞑靼人的首都。
是的,明国在进攻T时只动用了一小部分舰队,自他们的新皇帝继位之后,现在的大明海军很可能已与无敌舰队相当。
我知道明国人的信件非常傲慢、无礼,但看在大炮和金币的份上,您一定要克制自己的怒火,千万不能牵扯到明国与荷兰人的矛盾里。
另外,在与明国人打交道的过程中,我还有一点小小的建议。
明国的皇帝只有十七岁,只要您能给予他足够的尊重,那么他就会将您当做朋友,但要是没有做到这一点,您应该知道一个愤怒的少年会怎么做。
相信我,遭遇了重大损失的荷兰人和正在向明国求和的鞑靼人一定非常乐于见到这样的情况。
您最忠实的朋友
费尔南·门德斯·杜琛”
写了又撕,撕了又写,折腾了一个多小时之后,杜琛终于将这封基本属实的信函装进了信封里。
这封信写得非常艰难。
杜琛一方面得让马尼拉总督充分了解明国的强大,另一方面却还得注意措辞,不要刺激到西班牙人脆弱的自尊。
说到底,在拼尽全部力量组建的最后一支无敌舰队被荷兰人全部焚毁之后,谁都清楚西班牙的衰落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
所以,杜琛在写信的时候真可谓小心翼翼,每写一句便会仔细斟酌,一有不妥之处便会重新开始。
可到了最后他突然想明白了。
衰落了就是衰落了,凭着西班牙人留在马尼拉的那几条小舢板和不
到一万的陆军,吓唬吓唬当地土著还算够用,可要是想在大明面前维护自尊差得却不是一星半点。
与其扭扭捏捏让西班牙人低估大明的实力,进而似荷兰人一般触怒了皇帝陛下,倒还不如将大明的实力略略夸大一些,使那些曾经的同胞做出正确的选择。
这样一来,西班牙不但不会招惹到强大的敌人,更还可以借助大明的力量对荷兰人形成威慑,真可谓是两全之举。
“福尔卡多是個聪明人,应该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吧。”
想到这里,杜琛便往外面招呼了一声,待侍从入内之后便将信函交了过去。
“把这封信送到马尼拉,亲手交给福尔卡多总督,注意快去快回,大明的皇帝应该没有太多耐心。”
话音落下,侍从领命而去,待剩下自己一人,杜琛便又自桌上抽屉中取出一叠写了些文字的纸张。
这是他有关于海关建设的意见书,其上不但有着组织架构一类的东西,更还添加了各种业务流程。
待将先前写好的部分又细细看了一番,他这才又奋笔疾书了起来。
很明显,这位葡萄牙驻澳门总督已经代入了新的身份。
若再多过几年,却也说不好他到底会比较认可哪个身份。
有关杜琛的任命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毕竟一部分人是还没有搞清其中因果,而另一部分人则是知道无可挽回。
说破天去,现在陛下虽然还因顾及着各方的想法而甚少独断专行,但在一次次胜利之后,谁都清楚皇权大盛的趋势已无可阻挡。
除非明军在战场上狠狠败上一次,否则只要朱慈烺活上一日,其他各方便要在他面前伏低做小。
不过朱慈烺也不是一朝得势便要把其他人都逼到墙根里的。
便拿这税收之事来说。
其实在将多铎赶回江北之后,凭他手中军力当也能强行收取商税,但似那等手段势必会引起各地士绅大族的激烈反应,进而导致极其酷烈的结果发生。
说到底要从别人口袋里掏银子,既得考量成本,又得讲究技术。
否则又怎会出现强盗、小偷、骗子、商贾这些职业区分?
你看现在,他用简单、省事、低成本的手段获得了远比在地方强行收税所要更多的收入,不但不需要往各地派遣招人嫌的税监,更还避免了内部的激烈反抗。
不过似这种搂草打兔子的手段也只是他庞大计划中的一环而已,对于大明财政的改皮革他却还有诸多计划需要付诸实践。
一提到改皮革,人们自然会联想到波澜壮阔和激烈的斗争。
但若能看清历史却能发现,某些影响深远的改皮革其实是发生在无影无声之中的。
旁的也不需多说,单只提一个宗族势力。
这个势力在华夏数千的历史之中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它不但在每朝每代都从各个方面影响着历史的走向,甚至在后世也能因小孩打闹而组织起有一定规模的热武器战役。
可就是这么一股根深蒂固的力量,却在全民忙着挣钱的年代被砸了个粉碎。
除了个别之外,其余地方的宗族耆老不但没了用合法手段决人生死的能力,年青一代之中甚至还出现“断亲”的说法。
这等情况的好坏自有历史检验,但关键在于,那个年代里上上下下都在集中精力搞发展,谁又刻意针对过宗族势力?
待有人意识到这一点时,黄花菜却都凉了。
朱慈烺深知此节,所以在面对某些问题之时他也极少使用强硬的办法。
左右现在的世界已经站到了工业革命的门边上,只要搭上这趟顺风车,许多困扰了数代人的难题自会迎刃而解。
当然,这不是说静静等着什么都不做,工业革命的红利便会砸在大明的头上。
只不过朱慈烺明白其中关窍,做起来自然会轻松许多。
就如组建那个还不知道该叫什么名字的“公司”。
于旁人看来,这大抵也只是皇帝小儿捞银子的花招。
但他的根本目的却是由此打下国营企业的基础,进而将资本也关进笼子里
。
他很清楚,失去约束的资本与失去约束的权力同样可怕。
甚至说由于其本质的区别,肆无忌惮的资本对普通人的伤害还要更盛几分。
有着这样的认知,朱慈烺自得通过国营企业对某些关键行业保持着足够的影响力。
若再加上以国营企业为抓手,引领大明率先进入工业时代这一点,他的诸般施为自也就不是只为捞银子那么简单了。
唔.............捞银子其实也挺重要的。
此时李永茂的工部已经在朱慈烺的指导下建立了类似工厂的雏形;
宋应星在海南所搞的盐场虽还没有在基础资源环节完全展开,但只要过了这个档口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至于即将建立的那个公司自也简单,哪怕荷兰人终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但凭着大明的实力在海贸上取得一些份额总还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这三步棋,一个落在资源,一个落在生产,一个落在流通。
拢到一起朱慈烺如何还会担心银钱的问题?
只是.................
就当杜琛还在为大明海关的建设竭尽全力之时,广州城里的各家主事却也没有闲着。
白日里,在迎接沈廷扬、梅春凯旋的时候,朱慈烺只是提了向洋人征税,并没有似他们所想一般说到开拓商路的事情。
对此,由海贸发迹的各家各族虽也有些失望,但却没有一人敢在私下活动。
毕竟那大规模切片场面还历历在目,更何况如今的陛下乃是正儿八经的马上天子。
似这等偏远地区的地方势力本就对朝政没多少影响,又怎敢在这等时节私下串联?
莫不是担心戴不上意图不轨的帽子?
原本,他们以为事情也就这样了,就算再有变化也当等到将荷兰人彻底摆平。
可谁曾想迎接之后顾中丞被陛下留了下来,待其离开之后便有些风声传到了各家主事的耳朵里。
据可靠的消息来源透露,陛下有意学西洋人那般组建一个公司,该公司专责自T、澳门至外洋的贸易线路,且还允许民间入股。
对于这个消息,大家的看法基本一致。
说白了就是陛下缺银子了,想用这种空手套白狼的方式先刮上一点解解燃眉之急。
若换以前,做了半辈子生意的广东士绅自会嗤之以鼻。
毕竟谁家的银子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想用画个大饼便将各家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银子骗出来也着实想得多了些。
但落到现在,陛下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朝廷有能力开拓海路,若真错过了这个机会.........
“唉~~~~~~~。”
在离总督衙门不远的一座宅子里,七八名平素里较为熟悉的主事正凑在一起饮宴。
只是这些人一个个愁眉不展、沉默不语,待坐在左侧下手的微胖中年人长叹了一声,他们才不约而同地将注意力投了过去。
“咱们这么干坐着也商量不出个对策,索性都不买那劳什子的股份了,等看看情况再说其他吧。”
微胖中年人的话语似是说中了在座诸人的心事,待其话音落下之后立时便有几个出言附和了起来。
“说的也是,左右那帮子红毛还要闹些时日,等陛下彻底将他们收拾了也稍稍稳妥一些。”
“嗯,陛下打仗确是把好手,不过那红毛也不是吃素的,咱们都是小本经营,却还是略略稳当些的好。”
“唉~~也不知陛下是受了何人的蛊惑,倒不如由着咱们自行出海,却也省的这番折腾。”
待听诸人这般言语,那微胖中年便似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
只是也不知他是碍于这等场面还是有别的思量,他面上的喜悦神色也仅是一闪而过,其后才又跟着大家说其了建立公司的“弊端”。
事情到了这里,此番饮宴自也没了进行下去的必要,其后各人说好不参加这个鸟公司,也就各自回了府邸。
只是在众人离去之后,那微胖中年人却也没有休息,待几名心腹下人气喘吁吁地回来之后他才满意地回了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