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阿济格来说,陆上的粮道不稳算不得什么。
毕竟清军钱粮大部都自水路而来,哪怕直接放弃陆路也不过紧张一些,却对大局产生不了太大的影响。
真正让他忧心的是赣州迟迟不破,而这路人马又一直游荡于外,若被其寻到机会冲入城中,那么这些日子的仗便彻底白打了。
所以阿济格才会在屡次失手的情况下仍不断派兵出击,求的也不过是赣州主战场的稳当。
他这样的做法自然没错。
说到底,力是相互的。
在清军这一次次出击之下,那支明军虽然仗着对地形的熟悉屡屡脱身,但他们处境却也渐渐到了弹尽粮绝之地。
时间拨回半日之前。
在赣州东北三四十里的重重山峦之中,刚刚摆脱了清军追击的胡茂祯、张安二人正有些消沉地坐在地上。
自早前意识到局面发生重大改变之后,他们便定下了在外围袭扰清军,使其不能全力攻城的策略。
不得不说,此策的确有效。
在张安这个地头蛇的带领下,他们未经赣州便直接顺着山中小径绕到了吉安至赣州的必经之路上。
其后他们不但将护送乌真超哈的队伍一举歼灭,更还对清军的陆上粮道产生了持续威胁。
只是....................
“我带人走远些,看看能不能寻点草药粮食。”
休息了一阵,张安突然说了一句便直接向着山中走去,而胡茂祯在看到这一情况之后却是一脸纠结,并没有立即给出回应。
这些日子他们虽然给清军造成了极大的麻烦,但自身的情况却也半点都不容乐观。
此节倒也不难理解。
能被阿济格委以重任的队伍本就不是白给,哪怕他们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但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再加上清军的种种布置,他们每次对于粮道的骚扰总会产生一些损失。
待到此时,已持续作战接近半月的这路明军,不但伤员得不到及时的救治,便连他们的粮草供给也已颇为困难。
所以在打完仗后的第一时间,张安也只是略一休息便将心思放在了寻找草药粮食上,并未似寻常一般安稳恢复体力。
“且慢,我有事与你商量。”
眼见张安越走越远,胡茂祯的纠结终还是没能持续多长时间,可当对方满脸疑惑地转头往来之时,他到了嘴边的话却顿了许久才缓缓吐了出来。
“如此.....
...终也不是长久之计,莫不如.......莫不如再想个旁的法子吧。”
旁的法子?
若有旁的法子,自己这些人又何必在这里进退不得?
话音入耳,张安心中更是疑惑,只是在这些日子相处之中,他已晓得对方颇为精明,哪怕有些摸不清状况,但他还是走了回来。
“这些天咱们虽也劫了些粮草,但对大军而言却也是杯水车薪,若等到战马没了吃食,我这一军便彻底成了累赘,莫不如..........”
胡茂祯的前半句对张安而言几乎等同于废话,可当话要到关键地方之时,他的声音却戛然而止,似乎有天大的为难在阻止他说出解决眼前困境的法子。
眼见对方欲言又止,张安自是略有焦急,可在急切之间他终还是没能想到对方到底有什么法子。
如此一来,他的眉头虽也逐渐皱了起来,但到最后还是一言不发静静等待对方将话说完。
“莫不如往城里杀一波吧。”
话音落下,胡茂祯举目朝天,似乎不敢正视并肩作战了好一阵子的袍泽,而张安初还未解其中之意,但片刻之后面色就变得涨红。
胡茂祯想得明白,依着现在的局面他们绝对不可能在赣州外围坚持下去,而剩下的选择要么是按原计划北上抚州与常冠林所部汇合,要么便只能冒着极大的风险尝试杀入赣州城中。
自表面看来,杀入赣州不但能对守军士气产生极大的鼓舞,更还能在现实上延长赣州坚守时间。
可清军仗着雄厚的兵力已将赣州城围了個水泄不通,若想杀入城中势必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与之相比,北上抚州虽有放弃赣州的嫌疑,但对他们而言却能算是上上之策。
说到底他们已在赣州外围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哪怕此战失利他们也落不到半点责任。
可胡茂祯早就绑死在朱慈烺的战车上了啊。
若赣州一失,江西便成了扎入大明腹心的匕首,届时清军无论是再攻江南还是直取湘中,朝廷都会因江西的牵制而无力应对,长江以南也势必会因此而一片糜烂。
到那时,朱慈烺的小朝廷固然会重蹈弘光覆辙,他一个亲手割了尼堪脑袋的叛将又哪里会有什么好下场?
以此为基,胡茂祯的选择便能算是预料之外、情理之中,哪怕需要承受巨大的损失,他仍然会倾向于杀入赣州。
只是............
.
“胡大帅端的好算计啊。”
张安的面色阴晴不定了好一阵子,但到最后也只是憋出了这么一句。
他不通汉人的行事作风,但其脑子却一点都不笨。
经了一番思量,他自然晓得杀入赣州有着怎样的意义,可是.......
谁愿意做炮灰啊。
胡茂祯所部多为骑军,他这里却都是步卒,若要杀入城中行动较慢的步卒势必死伤惨重,届时就算真能入城,他麾下的儿郎又能剩下几个?
这大抵便是一个和尚有水喝吧。
若此时只有他张安一军,那么当局面无有选择的时候他自也愿意为大明皇帝效死,可现在多了胡茂祯的骑兵,他显然就要成为对方的铺路石。
这等情况之下,他又怎能坦然接受此等方案?
“某并非心有算计,实在是局面所迫不得不下此决断。”
面对胡茂祯的解释,张安唯有冷笑,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并肩作战了这么长时间的袍泽竟会将自己当做炮灰,可当他正要好好将其骂上一顿之时,却又有一阵话语声传入了耳中。
“若换以前,某自会与你北撤,左右该做的咱都做了,便是此战失利,责任却也落不到咱们头上。”
说到这里,胡茂祯于不经意间扫了眼张安表情,待见其面色不变,他也不做变化,只是按着心中所想接着说了下去。
“可陛下待某不薄啊!”
此时胡茂祯眼中似已染了些雾气,情绪也已变得激动起来,就连张安也在其感染之下想起了陛下的种种好处。
他们这些峒人既不似云贵土司一般拥有自治之权,又不似寻常汉人一般能够融入现有的框架之内。
几百年来他们这些人不但饱受欺压,更还被冠以峒贼之名,真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可这局面却因早前的赣州一战而有了转机。
因着些许战功,大明皇帝将峒人划做一卫;因着对他张安的看重,大明皇帝还许了专折上奏之权。
有着这些布置,谁都能看出将来峒人的日子势必会有极大改观。
心念及此,张安的面色略有转变,可他心里终还是对为人炮灰的事颇为抵触,自也对感情极其饱满的胡茂祯无有半点回应。
可谁曾想...........
夸啦一声,胡茂祯直接拜在了地上,待他再次抬头之时却已泪流满面。
“某愿领麾下步卒为大军断后,只求能以我命为陛下守住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