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
此处乃是三位阁老的办公地点,若在寻常时节殿中除了偶有公务来报的六部尚书之外却也很少看到旁人。
可现在毕竟不是寻常时节,清军大局来攻,陛下御驾亲征,待到此时朝臣们所知消息也只停留在数日之前。
这般情形之下朝中有资格来这文华殿的便都寻了由头前来,来了之后更只是默默寻个地方待着。
由此,殿里的人便一日多过一日,殿中的气氛也一日压抑过一日。
“朱部堂,陛下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你兵部就一点都不知道吗?”
朱大典本还和诸臣一般只是望着空无一物的桌面发呆,可谁曾想坐在另一侧的刘宗周却毫无征兆的将殿中死寂打破。
若换早前,依着他的脾气绝对会不软不硬地顶上一句,可当他抬头看去之时却见那平素里最重仪表的士林领袖不但眼眶中挂着些血丝,便连头发都有一缕散了出来。
见此情形他便也敛了敛脾气,到了嘴边的话也就因此而变了一番。
“陛下到底怎么打算的兵部的确不知,不过据前几日所报,宿卫中、左、右三军已与张鹏翼水师合兵,想来陛下应是去打通长江水道的。”
“那就是在桐城一带了。”
“嗯。”
这本是众人都已知晓的事情,朱大典虽不清楚刘宗周为何要将这再提一遍,但在话音落下之后他还是闷闷地应了一声。
“大意了啊。”
待听朱大典之言,刘宗周便幽幽地叹了一声。
他并未说是谁大意,但在场中众臣的心里却都心知肚明。
这一战分了四个小战场,一为广州;二为赣州;三为抚州;四为长江。
从表面看来,这几处各有各的作用,皆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但若从决定战局走向来说,打通长江水道却是最关键的。
这也不难理解,无论抚州或是赣州都处在鄱阳湖平原一带,只要能打通长江水道,水师便能通过鄱阳湖水系辐射这两处战场。
届时明军凭着水师之威战胜清军自是能够预料的,腾出手来的大明处理掉广州的清荷联军更非什么难事。
如此想来,朱慈烺领兵与张鹏翼合兵自是抓住了战事重点,刘宗周的话似也有些毫无道理。
只是..........
水道上的层层封锁又岂是那么好突破的?
旁的都不消多说,张鹏翼自芜湖发兵后花了十多日才堪堪抵近桐城,之后更是在层层封锁之下寸步难行。
此等情形之下,陛下就算将宿卫五军全都拉过去又能起到什么作用?难道陆营的刀比水师的利些?
“依陛下之军略当是心有成算,我等且在应天稍候,必有捷报传来。”
“谏台所言极是,只不过这几日前面没有半点消息,也确实让人有些心焦啊。”
面对徐瑜那不是驳
斥的驳斥,刘宗周除了应承却也不好多说,只不过在他心里天子就这么贸然亲征着实不妥,所以在说完之后他便又转向了三位阁臣。
“恕老夫直言,陛下终还是年纪尚轻,行事之间总有思虑不周之处,三位阁老身为辅臣,该劝谏的时候却也不能太过怜惜己身啊。”
发难!
刘宗周话音落下,这两個字便在同一时间浮现于各人心中。
不论他的话的是出于公心还是发自私意,但其中道理却是能引发朝臣共鸣的。
说到底,自太祖说出那句“大明与百姓共天下”之后,皇帝和臣子的斗争便已注定会波及到方方面面。
哪怕早前朱慈烺因种种缘由而在与文臣们的斗争中占了上风,但只要稍有纰漏却也免不了有人会跳出来攻击内阁这道防火墙。
“前番鞑子南下时我等皆毫无作为,若非陛下挺身而出说不得咱们都已退到安南了,这军略上的事陛下自有定夺,咱们还是少些置喙的好啊。”
面对刘宗周的突然发难,三位阁臣自然得做些反应。
只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当其话音落下之后,不管钱谦益或是马士英皆都闭口不言。
反倒是平素里的透明人袁继咸却不硬不软地回了一句。
“袁阁老所言甚是,陛下将那多铎打得屁滚尿流我等自是远远不如,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咱们做臣子的要是不能为陛下查漏补缺,那朝廷的俸禄,百姓的供养也着实太容易拿了些。”
袁继咸的话自然没什么问题,但刘宗周既然有胆子站出来,对于阁臣的反应自是早有准备。
再加上其人研经多年,口舌之功自是远胜旁人,只这一句砸下来便让袁继咸嘴巴半张不知该如何应对。
“也非老夫与几位阁老为难,实在是我大明处在内忧外患之中,若诸臣都只知明哲保身,却无一人敢于谏言,那陛下浴血拼杀而来的半壁江山却又如何能保得住?我等朝臣去到地下又有何面目拜见列祖列宗?”
眼见袁继咸无言以对,刘宗周便起身行至大殿当中,待他慷慨激昂的说了一通之后,诸臣皆都不由露出了沉思之色。
不可否认,这番话真真是有理有据,但在场众人都是宦海浮沉了半辈子的又怎不知道刘宗周到底剑指何处?
归到根里,靖武一朝皇权实在太盛,不但将地方势力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便连朝中臣子也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等情形之下,刘宗周身为东林浙江系的领头人,又怎会坐视皇权一日盛过一日却毫无动作?
只是...........
“急报!八百里急报!”
正当殿中气氛因其言语变得有些诡异之时,一阵疾呼却突然传入了进来。
待到钱谦益、马士英二人快步往外迎去,诸臣这才紧随其后,
显然这短短几个字并没有乱了在场各臣的方寸。
“阁老!急报!桐城传来的急报!”
急急忙忙奔入文华殿的周全险些撞在了钱谦益身上,可这时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了急报的内容上,竟无人在意这明显失礼的举动。
“战况如何?”
“奴婢不知啊。”
周全略有些委屈的话语声入耳,钱谦益这才反应了过来。
八百里急报只有皇帝和内阁阁臣才有权拆封,周全虽是陛下近侍,可也没这个权力,否则他喊的便该是心中内容了。
心念转动不过一瞬,钱谦益的手虽有些颤抖,可还是从周全手里接过了封着火漆的信件。
“完好。”
按着规制将信看了一圈,又朝周全说了一句算是完成了交接,待到周遭各人都心焦不已之时,钱谦益终于破开火漆,将信掏了出来。
此时在场众臣的心都已提到了嗓子眼处,似朱大典这等清楚长江重要性的,其人额头上都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只是不管其他人心中到底焦急到了什么地步,钱谦益却似看不懂字一般,过了好一阵子才用颤抖的声音沉沉说了一句。
“大胜!陛下连破安庆、桐城,现已引军直扑九江。”
连破?
直扑?
话音落下,在场各人面上俱都现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他们里面乐观些的认为依着陛下之能当已攻破桐城,悲观些的甚至觉得清军在长江层层设防,哪怕明军占着水师之利却也很难突破。
谁曾想,过了这些日子都没有前方消息,可这一来竟是连破两城。
闻得这等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消息,钱谦益怎能不细细查看,各人又怎能轻易接受?
“阁老,怎.....陛下.......鞑子......”
“陛下见桐城防御完善便亲率精锐用计破了安庆,其后守将被俘,陛下又用其印信假传军令,这桐城...........便也轻易破了。”
钱谦益已将其中细节尽数告之,在场诸臣哪怕再是悲观却也不得不信。
可这番过程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哪怕他们已经信了,偌大的文华殿中却还是一片死寂。
这就胜了?
水师宿将带着数百舟船都没能破开的防线,竟在陛下面前这么不堪一击?
“依着陛下的军略,漫说我等,怕是常徐再生也不过如此吧。”
袁继咸终也是和钱谦益一同看了急报的,哪怕他亦被这消息震了一下,可这却不妨碍他在缓过神来之后略有些激动地说了这么一句。
话音落下,在场诸臣的眼神立时便有意无意地扫过刘宗周,可他不但对此恍若未觉一般,更还在略一犹豫之后顺着袁继咸的话茬说了起来。
“袁阁老所言甚是,陛下得此一胜实乃天佑大明,老夫能侍奉明君真真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