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科德浑到底是不是太过自信,张鹏翼肯定是最有发言权的。
按着原本的计划,常冠林这一路拿下饶州之后他们便该在芜湖人马的配合下沿江西进,直至突破清军的重重防御杀至九江,继而沿着鄱阳湖水系与常冠林所部汇合。
若此法得成,莫说小小抚州,便连鄱阳湖平原上的鞑子大抵也只有重蹈尼堪覆辙这一条路可走。
只是在退回江北后,多铎便已下令修整江上各个碍口,待到洪承畴和勒科德浑接任,防备明军水师更成了他们关心的重点。
由此,每当遇到狭窄水道,明军不但得面对一两条横江铁索,更还得防备岸上炮台。
如此情形之下,哪怕张鹏翼所率水师早非过去那般软柿子,可发兵这么几日,他们却还被挡在安庆以东半点不得寸进。
“大帅,得想个法子,若就这么一道一道烧下去怕是得误了军机啊。”
此时张鹏翼所乘战船上已聚了六七個军将,而当他把招呼众人过来的目的说出之后,立时便有一人站了出来。
“老子当然知道!”
张鹏翼并不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平素里他甚至也常和手下军将兵卒说笑,可今日不知何故,才听了这一句他便直接发作,似乎是被那军将所言戳中了痛处一般。
他自然晓得“铁索横江”的典故,自也知道当年西晋便是这么一根根烧过去的。
可今时不同往日,当保护铁索的力量从箭矢转换为火炮之后,不但让他烧铁索的进度极为缓慢,甚至还得搭上不少士卒性命。
所以在算出用这般速度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按原定计划冲入鄱阳湖之后,他这才把军将们全都召了过来,想要集思广益看看能不能寻到更好的法子。
“都想,想不到法子,今日谁都别回自己船上了。”
话音落下,在场军将皆都面面相觑,显然觉得自家大帅实在有些不通情理。
铁索横江的法子是千年前定下的,用烧铁链之法破之也是千年前定下的。
这一千多年以来不知有多少惊才绝艳之辈,他们都没能改变这种方法,强逼着自己这伙人又有什么用处?
“大帅,依末将想来还是得水陆并进,若是陆营能拔了清军营寨,那这铁索便好处理的多了。”
话音落下,仓中诸人俱都有些无语。
乍一听来,这话似乎是没什么错处,说破天去那铁索也得在岸上打桩,若真能将岸上清军营寨全都拔掉,那处理这铁索自然费不了多少力气。
可现实情况却不允许他们这么做。
若只考虑水师通行,那么他们所面对的麻烦便只有江中铁索这一条,可要是把陆地也考虑进去,沿途的大小城池、屯兵营寨便都成了需要考量的问题。
如此一来,处理铁索的事情倒是简单了,但水师行进的速度却又受到陆营攻城略地的制约。
这般情形之下,却还不如就这么一直烧下去呢。
“屁话!你带人直接打回北京可好?”
待听张鹏举的喝骂,那军将一声哂笑便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其后在场诸将皆都沉默不语,显然是没有应对这等情形的好办法。
“大帅。”
就当仓中寂静让人有些压抑之时,一名兵卒蹑手蹑脚地在门口轻轻唤了一声,待见张鹏翼抬头看来,他才又接着说道:“大帅,后面来船说是有陛下旨意。”
“陛下旨意?”
话音入耳,张鹏翼心中虽然疑惑,但还是立刻便往舱外迎了过去。
其后一番规制自不必多说,待他从那宫中内官手中接过圣旨之时,心中疑虑非但未曾减少,反倒还又添了许多。
“敢问天使,陛下可还有别的交代?”
“这个.............”
张鹏翼倒也不是不懂行市的,眼见那内官面上露出犹豫之色,他立时便自腰间摸出一张银票塞了过去。
“我等难得见着陛下,还望天使能提点一二。”
“哎呀,这是做什么?咱不是那个意思。”
“这是末将的一点心意,万望天使莫要嫌弃。”
“张大帅,宫里规矩严,哎.............”
一番推辞之后,张鹏翼终还是将那张银票塞入了对方袖中。
到了这时,那内官似是下了多么大决心一般,待将张鹏翼拉
到人少处才悄悄说道:“昨夜传来消息,说是赣州被阿济格带兵围了,这道中旨便是陛下随后下的。”
“陛下没找几位阁老商量?”
“当是没有。”
按着常理来说,这一问大抵便有些窥伺圣驾的嫌疑了,只是依着那圣旨所言,张鹏举需得将除去战船之外所有能够运兵的舟船全都带回,届时当也能晓得来龙去脉,所以这内官略一犹豫便也答了出来。
“多谢天使提点,末将感激不尽。”
“无妨,都是为陛下效力,你看得透些,差事也就办得妥帖些。”
话到这里,两个陌生人之间大抵也没什么可说的了,随后那内官告辞离开,张鹏翼却不由在心中思量了起来。
当然,他这思量并不是在犹豫。
对他们这些武将而言,那内官带来的是中旨还是圣旨其实并无差别,说到底他们听的是陛下的,有没有内阁签署着实没多大关碍。
只是这道旨意背后所蕴含的信息却让他实在是有些心惊。
要能运兵的船自然是要运兵,可这兵是哪一部?将要运往哪里?
想到这里,张鹏翼虽也猜不透,但赣州之局牵一发而动全身。
现在那里出了这么大的变故,陛下定然是有大动作的,而这中旨又是命他带船返回,除了去干这大事之外还哪会有别的可能?
心念及此,张鹏翼不由有些激动了起来。
自崇明岛归于陛下之后,岛上几官几将皆都寻见机会立了不小战功,而他这个正牌子的淮安总兵却因麾下只有水师的缘故仅打了几番边鼓。
换做一半年前,他大抵也不会眼热旁人立功,说到底那时明军之中根本没有能清军的一合之敌,偶尔有人立下战功也是死伤惨重、本钱尽失,却也没什么好眼热的。
可现在却不同了,陛下于军略之上可称当朝第一人,就算江南之战是借了水师之利才压住了鞑子兵威,但那也是因己方兵卒乃是仓促拉起,着实无力与鞑子正面硬抗。
若将两方军略单独抽出来说,那打了十多年仗的多铎却是一直在被陛下牵着鼻子走啊。
“你等领战船继续向鄱阳湖突进,本将依皇命行事。”
“得令!”
军令既下,各人自也不敢耽搁,待到天色暗下,这庞大的舰队便一分为二各自行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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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失守,赣州被围,船队受阻,攻势缓慢。
仅只五六日的功夫,原本似被江南一战打蒙的清军便在各处显露了锋利的爪牙。
如张鹏翼对陛下军略抱有极大信心的军将自然觉得现在正是立功的良机,可对于其他人等而言,大明所处的局面却也有了去年清军大举来攻时的影子。
这也难怪,广州乃是关乎西南、中南补给的重要节点,它的失守便意味着两处会再次陷入粮草断绝的境地。
若只如此便也罢了,毕竟这几处虽因各种原因而无力维持大军,但若没有大战,勉强保证个饿不死却也是能够做到的。
可赣州一旦失守便意味着鞑子能够毫无顾忌地进攻湖南,在粮草不济的情况下,哪怕这里有再多的军队却又哪里的底气与鞑子硬刚?
后面的事情便能轻易想见,湖南有失,随即中南、西南、东南便会一片糜烂,哪怕江浙还在明军之手,天下大势却也再无回转余地。
届时朱慈烺大抵也便只余了困死应天这一条路可走。
“大木~!大木~!”
此时郑森正在福州码头整备水师,只等一切就绪便要沿海岸南下与荷兰人决一死战,可就在他正踌躇满志地看着靠在岸边的舰队时,一阵呼声却将他的注意力引了过去。
“五叔,你们怎么来了?”
在福建有资格唤郑森为大木的自然就只有他那几个叔叔,为首的郑鸿逵待见自家侄儿将注意力转了过来,急急地往前靠了两步便自怀中摸出了一封信函。
“大木,赣州被围了。”
“赣州?”
待听自家五叔之言,郑森心中立时便生出一阵疑惑,待将信函仔细看了一遍,他大略也就明白了自己几个叔叔如此匆忙的缘由。
“五叔,你们的意思是............。”
“等。”
“等?”
“嗯,若是应天有法子化解危局,那
咱们便与荷兰人再战一场,可若应天对此局面无计可施,那咱们便得想退路了。”
郑鸿逵倒是没对自己这个侄儿有半点隐藏,来回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便将心中所想全都倒了出来。
他想的明白,从现在的局面来看,鞑子此番动作说白了就是将计就计。
你要收复江西全境,那么赣州便得出兵配合,而在这之前鞑子全现用荷兰人将赣州的明军分走一些,待到明军真正有所动作之时再趁赣州空虚一举将其拿下。
所谓攻其必救。
只要这样的局面完成,那么不管明军如何盘算却都得屁颠屁颠来解赣州之围。
届时不管鞑子是准备于这一片进行决战,还是再做其他布置都可两便,而没有水师协助的明军却得落个进退不能的地步。
这般情形之下,他们郑家自然得再做一番盘算,否则若真等到大局已定,却也难将自己卖出好价钱了。
“五叔,先前父帅来信您也看了,他的意思是让咱...........”
“哎呀!大木!你怎这般迂腐,大哥写信时赣州还没被围呢,若他早知今日定也要我等早做打算。”
郑鸿逵不等郑森说完便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将其直接打断。
他不光知道郑芝龙的信中写的什么,更已想好用何种方法全歼荷兰舰队。
今时不同往日,那时的应天朝廷几乎已把长江以南全都稳了下来,不论怎么去看,他郑家也都仅只能当个陛下忠心臣子。
可现在呢?
原本花团锦簇的局面在清军一计之下露了本相,若真无法解了赣南危局,那便与去年别无二致。
这等情况之下,郑森竟还将郑芝龙那已经过时的信当成圣旨,这又让郑鸿逵如何不心中焦躁?
“可父帅还在应天,咱们若是按兵不动,那父帅的安危........”
“哎呀!傻娃儿,只要咱们能站住福建,谁又敢动大哥一个指头?更何况我只说早做打算,却不是毫无动作的意思啊。”
“五叔的意思是........”
“广州自然得去,而且最好是能拿下来,届时他们在北面打,咱们便能趁机将广东也纳入囊中。”
说到这里,郑鸿逵便瞧了眼自家这侄儿的表情,待见其似是有所意动他就又打算趁热打铁再劝几句。
可谁曾想,此时的郑森却似已被这番说辞引得心潮澎湃,不等他这里再说,却先有些兴奋地问了起来。
“五叔有法子拿下广州?”
“自然是有的。”
“五叔到底是打了多年的仗的,侄儿自接到圣旨起便一直在思量破敌之策,可就算想破脑袋却也毫无头绪。”
说到这里,郑森略略顿了一下,随后他却似想到了什么一般又略带犹豫地问了一句:“却不知五叔的法子是什么?可否让侄儿先涨涨见识?”
郑鸿逵能爬到这等官职虽非全是个人因素,可见得多了其心思自然也就成了兄弟几人中最多的一个。
而当他将自家侄儿的反应全都看在眼里之后,他立时便晓得郑森这是有些不信。
也难怪,水中作战不比陆上,更何况自家这侄儿平素里多还是和文人们混在一起的。
如此情形之下,他就算被皇帝小儿任了官职,却又哪里晓得其中的道道?
“哎~~,早前大哥让你专文,我便不太同意,现在到了这般紧要关头,你这里却于我郑家的看家本事上一窍不通。”
说着,郑鸿逵的声音便停了下来,显然是对郑芝龙的某些安排颇不以为然,不过他对情绪的把控倒也算是有力,仅只片刻便又接着说道:“也罢,将来郑家毕竟是由你掌舵,早些知道临敌应变之法也是好事,你且听来。”
随着郑鸿逵的话语声不断传出,郑森面上的兴奋之色亦是越来越盛,待到郑鸿逵将自己想好的破敌之法全部道出之时,他面上的喜色早就难以抑制,显然是对自家叔父的法子颇为认可。
“五叔果然颇擅水战。”
片刻之后,已经将迎敌之法全部消化的郑森不由赞了一句,可当郑鸿逵才要谦虚几句时却又听他接着说道。
“来人,请几位叔将军入舱内休息吧。”
“无事,无事,我等又没多大岁................你们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