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
丞相府邸
丞相乃是辅佐君主治理国家政务的职位最高的大臣,其权柄之大甚至一度到了可以与皇权分庭抗礼的地步。
由此,大明自太祖逐渐收拢权利之后便没再设过丞相一职,哪怕后人又搞出了个变种,但其权责却也远逊于丞相了。
对于这等演变过程,洪承畴自然清楚,他亦晓得这个丞相之位会让自己在后世落下怎样的声名。
可有些路一旦踏上便再无回头的可能。
他除了竭尽全力帮助清廷统一全国,并期望满人能于修史之时笔下留情之外却也没有旁的选择了。
“乌斯图走了几日了?”
遣人南下突袭广州于战略上来说的确是個颇为重大的抉择,但只就战术而言却是真真算不得什么。
所以在做好各种安排之后,洪承畴便似根本没有发生过此事一般,不但对特训的效果不闻不问,更是过了这么长时间才突然问出了这么一句。
“许快一个月了吧。”
对于自家老爷的问询,候在一旁的老仆略略思量了一下才有些不太确定地答了一句。
当初老爷准备此事时却是极其重视的,与北京联络,与红毛勾兑,期间不知费了多少心神,也不知费了多少谋算。
那一阵子这老仆便觉得,这一番谋算定然是极其重要,说不得南北对峙的局面也会因此而发生改变。
可谁曾想,后面的发展竟远超其所料,自家老爷生生等了这么长时间才想起还有三两千人马被他派到了南边。
老实讲,此番谋算乃是洪承畴用来打破南北僵局的关键。
多铎能早早察觉到八旗兵卒被繁华富贵所迷,洪承畴自然也能察觉到,而且由于他多年朝中为官的经验,对当下的局面又有着比多铎还要深刻的理解。
莫看此时靖武帝守着江南,清廷占据江北,其局面似乎与南宋时极为相似,但说破天去那位先帝的“太子爷”身上可没有赵构一般的包袱。
凭着这几个月他所表现出来的能力,只要他愿意北伐,就算手下没有岳武穆一般的大帅,也能在缓过劲来之后对大清造成极其严重的威胁。
这般情形之下,时间自是站在他们一边,若真让局面再这么僵持下去,等待北面政权的除了退回苦寒之地以外又哪里会有其他选择。
所以,在洪承畴看来,出奇谋打破这等僵局,赶在那位“太子爷”理清内部之前将其剿灭便是真真的当务之急、重中之重。
由此,他便也在细细考量之后定下了此番谋算,哪怕满人权贵之中有好一些都对此持着反对的态度,但他竭尽全力让其得以实施。
这般看来,在做出了如此努力之后,洪承畴当不该对这番谋算的关键节点置之不理,只是........
“哦,对了,英亲王那边的消息需得留意一些。”
“是。”
大人物的思维方式终与普通人有所不同,就当那老仆以为自家老爷会接着这个话头再往南下人马身上投去些关注之时,洪承畴却又说到了江西那边。
按着常理来说,既然主家没有再说什么,那这老仆当也不该再多言语,只是这些日子他一直侍候在洪承畴身边,哪怕没有像司礼监禀笔太监一般帮着处理政务,但多少也清楚些英亲王那边和南下人马中间的牵扯,所以在察觉到自家老爷对英亲王那边的重视之后,他却也犹豫着问了一句。
“老爷,南面的消息可要留意些?”
“不必。”
“可.........”
待见自己这老仆满面由于之色,洪承畴便将手中事务先放了下来。
所谓:民可使,知之;不可使,由之。
既然是自己身边当用的人对这些有了疑惑,那他略费些口舌加以解释却也是情理之中的了。
“南面结局已定,自不需投入太多精力,英亲王那里变数颇多,自得多留心些。”
话因落下,洪承畴再次将注意力放到面前政务之上,而这房中便也重新安静了下来。
只是那老仆心中却也
不免有些疑惑。
江南的太子殿下已在两广、湘赣转了一圈,无论多少却当也会留下一些人马。
这般情形之下自家老爷又如何会对那跋涉万水而去的三两千人马存有如此信心,又为何会笃定广州结局已定?
老仆心中的疑惑虽没能因洪承畴这番话解开,但他毕竟知道了自家老爷心中已有成算,自然也就不可能再继续追问下去。
说到底,他作为贴身仆人只不过是洪承畴意志和身体的延展而已,却不需要似领兵在外的大将一般拥有太多的个人想法。
譬如此时的乌斯图,在发现数月前曾在应天城上交过手的徐仁爵之后,他心中的疑虑便会逐渐增多,再不似先前一般对夺下广州城存有七八成把握了。
缘何?
从那一夜的情况来看,这白面军将很可能便是明国皇帝身边的亲卫,这要么代表明国皇帝便在在这城中,要么也只能意味着明国皇帝对广州的重视。
如此情形之下,他又如何会再相信“广州城防薄弱”、“广州守军不足为惧”这种鬼话呢?
“叮!”
就当乌斯图心中思绪被这突发情况牵扯之时,一阵清脆的金铁交击之声自他面门右前五六寸处传来,随即他便注意到一杆没了冲劲的箭矢正在向下跌落。
见此情形,他如何还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
紧接着这个在战场上搏杀了大半辈子的悍卒立时便将心中思绪全都抛开,仅只关注着当面之敌和不断袭来的冷箭上。
到了这会,乌斯图已然想了个明白,不单那颇为勇悍的军将是从应天来的,便是这伙明军也有极大可能全是和八旗本部交过手的。
否则他们怎会知等闲箭矢根本不能破自己的防,继而未按常理将弩弓手安顿在城头,反倒是颇为阴险的将他们全都安顿在了废墟之后略略高一点的土坡木台上。
“嗖~~!”
“啊!”
又是一阵响动传来,乌斯图不需转头也知是身侧有人被冷箭击中了面门。
若换寻常作战,这个见惯了生死的悍卒自然不会因此而有半点心中波动,可现在他们毕竟是孤军深入,当面之敌在那些弩弓手的协助之下又不似能在短时间内击溃的。
如此情形之下饶是他乌斯图有万夫不当之勇却也着实有些坐蜡了。
“还敢走神?!”
就在此时,一杆长矛便如游龙一般向他刺来,待他凭着多年养成的本能将其躲开之后,便有一阵喝骂声传入了耳中。
乌斯图明白,这是那白面军将为了将他拖在这里而出发的挑衅,只是在他看来这等手段实在没有必要。
说白了现在周遭又没有明国太子,他便是真能从这白面军将的牵扯中脱身,大不了也就能多杀伤三个小卒而已,对整个战局而言根本没有太大帮助,倒还不如两人便在此地纠缠,看看能不能凭着士卒们的差距有所突破。
只是.........
“嗖~~!”
“叮!”
“啊!”
因着白面军将的挑衅,乌斯图再次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与其纠缠之上,可在此时两阵响动同时从他左右传来,憋屈了好一阵子的乌斯图终有些无法克制心中怒气,立时便举刀往前猛攻了几招。
这冷箭忒也恶心,若这么耗下去,漫说破城,怕是这三百多号人便得全都交代在这里了。
念头既生,乌斯图身为带队军将便越发不能似过去一般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临阵对敌之上。
眼见对方似乎又有些走神,徐仁爵心中虽存着一血应天之耻的心思,但手中动作却变得极其谨慎,似乎是有些担心对面这悍卒骤然发难,又似是想等他的心绪多被占据一些再一举破敌。
僵持。
此时的城墙缺口处彻底陷入了僵持之中。
哪怕就整体战力来说,乌斯图所领三百旗兵要强于徐仁爵所领应天兵,可在那百余祝塘少年的从旁协助之下,战场局面却是彻底陷入了僵持之中。
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有守军士卒倒在清军战刃之下
,但同时亦有不少露了破绽的八旗兵卒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冷箭射中软处。
眼见此等情形,徐仁爵心中不但越发镇定,手上动作更是越发沉稳,只等乌斯图稍有疏忽便要替陛下报了那一踹之仇。
只是他固然家学渊源,但对方亦是经验丰富,在己方处在极端的被动之中时又怎会不设法化解?
“当!”
“退!”
周旋半晌,徐仁爵终发现了对方的破绽,可就在他一枪刺出之时,那悍卒竟一刀将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挡开,紧接着一声高呼便在他万分惊讶的目光中向后退去。
这............
怎会?
怎敢?
难道他就不知道若错了这次机会,咱凭着地利、人和定然会用最快的速度补上缺口,做好准备,哪怕红毛的战船有能力再轰垮一截城墙,但那时他们所要面对又怎可能只是血肉筑成的防线?
难道他们要跑?
当不会吧,担了这等任务若就无功而返倒还不如直接死在这里,可若不是...........
鞑子定有后手!
心念转动不过瞬息,可此时的鞑子却已且战且退到了废墟之下,眼见这等情形,徐仁爵心中顿生警惕随即便朝着正在追击敌军的麾下士卒猛地喊了一声:“莫追!就地坚守!”
他看得清楚,自家人马能够顶住这一遭进攻,凭的便是地利和祝塘少年的协助,可若是自己真因此而追出城外,祝塘少年便会因失了角度而不得不选择抛射。
这等情形之下,靠着他们的那些轻箭又怎可能对鞑子造成半点威胁?
随着双方将领的军令传出,已然厮杀了三两刻功夫的战团便已此等结局暂时落了帷幕。
对于清军而言,后撤是不得不做出的选择,对于守军来说,停止追击亦是稳妥之策,可对于在江上看了好一阵子戏的布伦登而言,这样的局面却是他最想看到的了。
没有夺取广州城的功劳,卡隆想要稳住自己总督位置的盘算大抵便得落空了,其后只要自己的靠山在评议会里使使劲,说不得这总督之位便要落在自己的头上。
真是上帝眷顾啊。
一想到能够成为总揽对大明贸易的台湾总督,布伦登心中得意立时便溢于言表。
“你看,我早就向总督建议过,这些未开化的野蛮人并不可靠,但他也不知是不是中了魔鬼的诅咒,居然就敢为了立功而背着评议会发起这么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实在是.........哎~~~~~。”
这一番话自然是对着大副所说,但这大副乃是总督卡隆的人,哪怕他背后的靠山很可能就会因此而倒下,但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他又怎好半点面皮都不要?
所以,在面对这样的两难境地之时,他也只能既不附和也不反驳,就保持着略微惊讶的表情,似乎清军没能一鼓作气攻破广州城防是远超他预料之中的事。
对于大副心中的想法,布伦登大抵也有些猜测,可在他看来不管将来自己能不能坐上总督的位置,那卡隆却是不可能再有翻身的机会。
这般情形之下,他一个小小棋子非但不马上对自己做些表示,竟然还摆出这么一副样子,这让布伦登这个下一任总督的有力竞争者怎么能心情舒畅。
“你要知道,有时候不表态也是一种态度,而当你表现出自己态度之后就得做好为此付出代价的准备。”
说这句话时,布伦登的语气显得很淡,并没有将心中情绪带出半点,可大副毕竟听到了他之前那些得意洋洋的话,两相比较之下他又怎可能不知道司令官的情绪已受到了自己的影响?
“司令官,我不是........我只是...........”
面对上司的威胁,大抵没有几个需要靠着这份薪水过活的人能保持淡然,可当大副正在啃啃巴巴向布伦登解释自己并不打算挂死在一棵树上时,却有一阵呼喊声将其打断。
“刘三顺!劳烦代为通报,就说我要见荷兰人的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