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杂毛!一别经年,怎才见你胡爷爷便跑了?!”
随着一声大喝传来,已看到接应人马的王德仁立时便扭头往身后看了过去。
他本依着王体中军令在城北吸引城中守军的注意,可谁曾想这才闹腾了一两盏茶的功夫便遭到了大队骑军的突袭。
要吸引守军注意便得摆出一副将要攻城的架势,要摆出攻城的架势便得将阵型沿着城墙散开。
如此一来,无有密集阵型加持的寻常步卒又怎可能扛得住大队骑兵的冲击?
王得仁倒也算是厮杀半生的惯战之将,他虽一马当先,但终也还是趁着空档仔细观察了一番。
两个字,熟悉。
这些骑兵除了甲胄装备与他们不同之外,不管将领所用战法或是兵卒之间配合都带有浓浓的闯军风格。
若非在这些兵卒中未曾看到熟悉的面孔,说不得王德仁都要觉得这是针对他的一场阴谋。
“胡.......胡茂祯?!”
“正是你胡爷爷,怎的?数年未见,识不得咱了吗?”
“你......你怎....你不是......?”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身影,王得仁立时便惊得愣在了原地。
当年高杰未叛之时,胡茂祯便已是独领一军的闯军大将。
那阵子莫说他王得仁,便是已经死了的白旺也只是寂寂无名而已,若非机缘巧合之下让两人有了些往来,以胡茂祯的身份大抵也是叫不出这声“王杂毛”的。
可这些却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又如何能让王得仁心里生出半点波澜?他之所以愣在了原地,却是想到了这一阵的风言风语。
难道............
心念及此,王得仁不由看了眼前来接应的人马,待见其已列好密集方阵,他这才调转马头,做出了一副欣喜的表情。
“原来是胡头领,多年未见,却是让咱想念得紧啊。”
“哎呀,我老胡也甚是想念老弟,莫不如随我回营,咱们好好喝上几杯。”
此言入耳,王得仁倒也没有回击,哂笑一声便将话题转到了自己感兴趣的地方。
“待忙过这一阵子,小弟定和头领把酒言欢,只是听闻头领在豫亲王军中,却不知怎又来了江西?”
“哈哈,你却是不知,当初高帅为奸人所害,我等迫于无奈才投了鞑子,可后来我等见太子殿下乃当世英主自然就陆续弃暗投明了。”
说的好听,怕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吧。
待听完胡茂祯一番吹嘘,王得仁自是腹诽不已,可于此同时他也从这番话里获得了自己需要的信息。
“胡头领这投明、叛明复又投明,咱却是学不来啊,”得了想要的信息,王得仁的话锋立刻便是一转:“好了,既已各为其主,那咱就刀兵上见吧。”
言毕,王得仁拍马而去,胡茂祯虽因这番嘲讽心中憋闷,但此时清军的接应人马已然严阵以待,他却也只能恨很地啐了一口便准备反身离去。
只是他这一阵冲杀却也费了好些时间,就当他正要拨马之时,却听身后一阵马蹄疾驰之声,紧接着便有兵卒来到了他的身前。
“禀大帅!殿下那里已然战毕,滇军胡一青阵斩敌将王体中。”
“阵斩王体中?!”
“是。”
“验过了?”
“验过了。”
待听到兵卒最后一句,胡茂祯心中先是一喜,紧接着便暗自揣摩了起来。
“来人,去鞑子营外喊:王体中已死,咱记下王得仁这份情了。”
这大抵便是传说中的主观能动性了。
先前他能想出此等谋算,一来是了解同出一源的赣州清军,二来是受了朱慈烺的启发。
可此时这一句很可能会引起清军内讧,甚至会直接要了王得仁小命的话却是完全自发自愿的。
做完这番布置,胡茂祯却也没打算在此看戏,将收尾工作安顿给身侧军将他便直接往城南而去了。
这一战,由于清军完全没有料到会有骑兵来袭,所以其突然性便几乎能与夜袭相提并论。
可由于清军摆出的攻城阵型实在散得太开,胡茂祯虽如狼入羊群一般,但造成的杀伤却也算不得太多
,依着他的判断,待到清军即将退入大营之时,大抵也就两千不到而已。
不过他这一番却也不是纯为杀伤。
说到底,他此番带来的骑军也仅千余,便是赣州的鞑子排着队来让他杀,却也免不了磨上几次刀。
如此情形之下,这番谋算的落点也就只能放在击垮敌方士气,为整合赣州明军争取时间上了。
最终的结果很明显,清军的士气不但遭到了极大的削弱,便连王体中也死在了阵中,再加上胡茂祯的临别赠言。
哪怕这路清军足有三四万人马,但在短时间却也休想再发起有效进攻了。
只是..........后面该怎么办呢?
约莫盏茶功夫,胡茂祯终于在赣州城南见到了太子殿下。
此时除了还未开战便撒丫子跑路的曹志建之外,赣州城里有资格面见太子殿下的人却已尽数到场了。
“来来来,”待见胡茂祯到来,朱慈烺便朝着他亲热地招了招手,其后也不容他禀报城北战况,朱慈烺便朝着众人说道:“这位便是定下了此番谋略的胡总兵。”
话音落下,各人自是纷纷见礼,而朱慈烺竟生生等到见礼结束之后才又说道:“今日一战,不但两位胡将军立了奇功,诸位将军也是出力颇多,不过.......”
前半句一出,诸人便觉是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不但二胡将腰板直了一直,便连张安等人也是露出了期待的神情。
可谁曾想,太子殿下竟在最后挂上了一个“不过”,甚至还拖了一個长音。
如此一来,这话的重点便落在转折之后,诸人的面色便也变得有些不自然了。
“不过在论功行赏之前,却还需先将罪责论清楚。”
“殿下!”朱慈烺此言才出,永宁王便直接站了出来:“诸将虽有错处,但若没有这场误会,我军却也不会有此大胜,莫不如........”
“在本宫这里没有功过相抵的说法。”
“殿......”
“永宁王是要违抗军令吗?”
“臣....不敢。”
待见太子殿下沉着脸问出这话,永宁王心中虽有不甘,但掂量了一番终还是没敢再当这好人。
老实讲,他这话里并没有掺杂私心,一切都只是为了团结各部以便能与清军相抗衡。
可治军之法又岂能只讲功赏,不谈责罚?
在原本的历史上,江西各部虽都奉隆武小朝廷之命,但在与清军的对抗之中却多少都带着些各行其是的意思。
这一方面固然是隆武因本身力量不足而对地方缺乏足够的掌控能力,但不可否认的是,投鼠忌器之下的只论功赏、不谈责罚却也是其逐渐失去对地方掌控的因素之一。
话到这里,许有人话说,你在江南有几十万大军,自然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
可那几十万大军在现阶段根本不可能投放到江西,自然也就不能对赣州诸将形成有效威慑。
在这样的清下,实际上朱慈烺能掌握的力量也就之与各将相仿,所以他才需要用一场足以展现麾下战力的大战来奠定自己在赣州的主导地位。
否则依着朱慈烺那种能以十敌一就绝不以五敌一的性子,又如何会在初到赣州之际便许了胡茂祯如此行险的谋算?
“各人还有话说吗?”
话音落下,在场众人皆是一言不发。
“张安!”
“在!”
“你和那曹志建于大敌当前之际起了内讧,可否属实?”
“属实,但......”
面对咄咄逼人的太子殿下,哪怕张安这似是有些莽撞的汉子却也不敢以虚言欺之,只是他总觉今日之事责不在己便想在应下之后再解释几句。
可谁曾想,他才张口却见太子殿下抬了抬手,紧接着便往一边的胡茂祯看了过去,这般情形,他自也只能气鼓鼓地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胡总兵,此罪当以何论处?”
“殿下........”
“说。”
“当责十军棍。”
“左右。”
“在!”
“行刑!”
话音落下,自有那兵卒上前拖人,诸将虽有心求情,可当看到面沉如水的太子殿下
时却一个个都将话咽了回去,竟只眼睁睁看着那张安被宿卫制住。
“胡绍虞!”
“末将.......在。”
“你部参与内讧可是实情?”
“殿下!末将叔父乃是为了阻拦湖南兵和峒...部,并非有心参与啊!”
待听到太子殿下发问,胡一青立时便赶在胡绍虞回话前跪在了地上。
“属实?”
“禀殿下,臣得到的消息是曹张二部起了内讧,胡绍虞想去制止,但却被牵扯了进去。”
“当以何论?”
“殿下,军法中并无相关条款。”
听到胡茂祯的回答,云南三将立时便松了一口气,可谁曾想他们这里都还未将气全都呼出,那里便听太子殿下直接说道:“那便五军棍吧。”
“殿......”
胡一青还要再辩解,但赵印选却在他开口之前便轻轻捅了一下,就在这么个空档,太子殿下的声音便又传了过来。
“你等可是觉得这五军棍挨得冤了?”
“末将不敢。”
“哼!看你们那样子就知道你们嘴上不敢,心里却不服,我且问来,你等为何在永宁王与万先生赶到后还不退去?”
“殿下,末将是想退的,可三军缠再一起,实在退不了啊。”
“明白了吗?”
嗯?
胡绍虞一番解释之后却听太子殿下直接问了这么一句。
这般情形漫说是他,便连沉着脸立在一旁的永宁王也都不由面露疑惑之色。
“末将明白了。”
就当众人都觉得太子殿下这一问实在有些无的放矢之时,陪着胡绍虞跪在一旁的赵印选却第一个拜了下去。
“说予他们听听。”
“是,我们本该在获知消息后引兵远远吓阻,万求不使祸乱扩散,这五军棍当是因处置不当而得。”
话音落下,诸将皆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其后朱慈烺又对着胡绍虞问了一句,待得到肯定的答复便命人将其拖了下去。
事情到了这里,诸将都觉当无人再受责罚。
可谁曾想,当他们都逐渐轻松下来时却又听太子殿下说道:“万元吉。”
“臣在。”
“你可知罪?”
“臣......知罪。”
“嗯,领兵治军虽非你本职,但你既行了此事便该担上此责,”说着朱慈烺顿了一下,待往各人面上扫了一眼才又接着说道:“罢,万元吉太仆少卿之职,随军听用。”
“臣......领旨。”
“殿下!不可啊!若无万大人在赣州苦心经营,臣等残军又怎能得保啊~!”
“殿下!万大人虽有失察之处,但其罪绝不至罢官啊!”
“殿下!臣愿以自己战功予万大人顶罪!”
待说完对万元吉的处置,他的身前立时跪做一片。
朱慈烺自知众人是在借此表达对他的不满,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太子殿下竟只是冷冷看着,竟是半点言语都无。
半晌之后,场中求告之声逐渐停下,待诸将反应过来这似乎有些“逼宫”的意思时,却又听太子殿下说道:“把他们带上来。”
此时各人似已有些噤若寒蝉,便连胡一青和赵印选都未敢偷看将将挨了军棍的胡绍虞。
“我知尔等觉得本宫太过刻薄。”
话音落下,各人连称不敢,但太子殿下却对此恍若未觉,只是等声音渐消才又说了下去。
“本宫见了张安硬抗敌骑,也知胡绍虞敢派兵包抄是下了何等勇气,但本宫更知内讧之事在军中屡见不鲜,甚至于临阵之际对友军下手也非罕见。”
待听到此言,如赵印选这等聪明些的已然想到太子殿下这是要杀鸡儆猴,如胡一青这等莽一些的却也不由在心中认了太子殿下的说辞。
而如永宁王这等直接吃过内讧大亏的,哪怕仍觉太子殿下不该于此时处置,但也不得不承认未雨绸缪乃是正途。
各人皆伏于地,朱慈烺自是看不见他们面上的表情,但这一番既是有感而发,也是早有准备,待顿了一下,他便又接着说道:
“为了大明,父皇能以血醒人,本宫亦可战死沙场,但若尔等无法同心戮力,便是我父子死上千百回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