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全之法。
世间哪里来的两全之法?
吞齐既想从江南战局之中脱身,又不想招来多铎的报复,若他真有这般本事,又如何会陷入此等境地之中?
当然,他这个镶蓝旗的固山额真自可求助于博洛这个正蓝旗的实权人物。
可从辈分来论,博洛只不过是努尔哈赤的孙子;从爵位来论,博洛只不过是個贝勒而已。
再加上自南下以来,各人都因种种缘由而在逐渐倒向多铎,便是博洛真有心相助,他吞齐却也不敢将自己的心思透露半分。
所以,在一番思量之后,吞齐便再是不愿,却也得继续钉在芜湖等待图赖的到来。
从现实情况来看,不管吞齐还是袁继咸,他们的处境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之中那么艰难。
谈及缘由,实际上也不过是将帅由于种种因素而对局面产生了误判。
只是...........
“诸位不必多礼。”
眼见几位文臣武将入得船舱,朱慈烺便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快些进入正题。
在收到常冠林的军报之后,他便率领宿卫走水路往安吉而来。
这一方面是由于水路与陆路所费时间相差不多,另一方面则是想趁着这点时间让宿卫稍稍休息一番。
此番北上,朱慈烺是万分想将方国安那几千人马带上的。
他们不但能打恶仗,更称得上忠心耿耿,可一方面杭州那里还有数万降军需要处置,另一方面这路人马战损实在太大。
如此考量之下,他最终也只能仅带着宿卫了。
“殿下,这是老臣这几日整理出来的军情。”
张国维方才行完大礼,便急不可耐地将手中的一叠军情呈到了朱慈烺面前。
早先因为苏松一战的关系,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太湖以东,而当明军拿下安吉之后,太湖以西的情形才通过各种渠道汇总到了这里。
接过军情,朱慈烺自要细细,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将其放到桌上思量了起来。
此时太湖以西的清军分成了四个部分,芜湖的吞齐,应天的博洛,往芜湖而去的图赖和正在攻打宣城的多铎。
现在他虽不太清楚这四路拢共能有多少人马,但根据清军过江时的人数和之后的站算推断当有十万左右。
至于散在各处城池的那些零碎,倒也无关紧要。
一者他们数量算不得太多,便是把所有散在江南城池里的清军算上,大抵也就是四五万人马,二者在各地的义军牵制之下,他们也不见得能顺利汇合。
所以,在朱慈烺看来,他此番的敌人大抵也就是那四路的十万人马了。
十万人马。
这是一个极其庞大的数字,若让他们汇于一处,那么凭明军现在的力量,似乎也只能任其施为了。
可博洛被牵制在应天,似乎并没有南下的迹象,吞齐被牵制在芜湖,当是想动也动不了。
多铎虽有可能自宣城杀出,但常冠林已带兵前去救援,只要在他到达之前宣城能够不失的话,那么这一路也当被栓死在城池之下。
如此算来,清军的机动力量似乎也只有图赖一部而已
可这一路实在太致命了。
若是由着他与芜湖的清军汇合,那么左袁一部所承受的压力必会倍增。
届时左袁一旦战败,这数万人马必定会南下为多铎解困,那么江南战局便又会滑向不可控制的境地。
能拦下图赖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且不说情报发出的时间已过了数日,明军能不能追得上他们,便是真能追得上,朱慈烺手里又哪来那么多能够与其野战的力量?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便也陷入了两难之中。
“殿下,据称左部在安庆生了内乱,其部大半都南下投了清军,现于芜湖和清军作战的当远不及左公在时了。”
看到朱慈烺陷入沉思之中,张国维便将情报中不太起眼的那一条单独提了出来。
他虽未将话彻底挑明,但其中的意思却也非常明显。
图赖与吞齐的汇合已是无法阻挡的事。
若是派兵去救,便有可能与脱出身来的
这路清军在野外遭遇,而现在己方又没有能够和这么多清军野战的力量。
那么现在便该将主要精力放在宣城,为应对即将到来的鞑子做好准备,而非再对芜湖的战事抱有什么希望。
这绝不是畏敌。
现实情况摆在面前,容不得半点侥幸。
安吉距芜湖足有四五百里路,哪怕按着急行军的速度也得用上十多天功夫,而图赖早在数日之前便已开拔,谁能保证左袁所部能在重压之下坚持这么长时间?
与之相比,布防宣城便要稳妥许多了。
且不说宣城有城池之利,便是其周遭水网颇多,便于布设较长防线这一点就足以使南下的鞑子寸步难行。
如此想来,放弃芜湖,将主要精力放在宣城,的确是极其稳妥的选择。
只是........
在听到张国维所言之后,朱慈烺非但没有下定决心,反倒更加犹豫了。
一个多月。
左袁所部在芜湖硬磕了一个多月。
若非是想去救援应天,谁会在布设完善的防线前耗上这么长时间?
理智告诉他,张国维的选择是正确的,但左袁为了救援应天而拼命,他又如何能将他们舍弃?
纠结。
左右为难。
这不光是心里的坎能否过得去的问题,更是有关军心士气的问题。
在寻常军将眼中,大不大局的他们许是搞不清楚,但太子殿下舍了一路拼死救援应天的人马却是明明白白摆在所有人面前的。
今日殿下能舍了左袁,那么明日说不得就会舍了自己。
如此情形,朱慈烺费尽心力才在军队中建立起来的威望岂不是将要面临巨大的打击?
没了忠心耿耿的军队,他又凭什么与那些牛鬼蛇神斗法?
在很久之前,朱慈烺便知道有些人之所以做出某些不合常理的举动,是因为有着旁人未曾发现的缘由。
可知道归知道,在亲身体验一番之后,他才真正体验到其中的五味杂陈。
“传令!”
眼见太子殿下的表情从犹豫逐渐变为坚定,张国维自然知道殿下是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可当他听到其后的话语时,整个人却不由睁大了眼睛。
“向仁生、侯承祖率本部与本宫北上芜湖!”
“得令!”
“得令!”
“殿下!不可啊!”
朱慈烺军令一出,船舱中的几人自是表现不同。
见惯了太子殿下如此行事的向仁生自然无有二话便直接领命,那侯承祖虽有些疑虑,但在看到向仁生的反应后也紧随其后。
反应最为剧烈的便是张国维了,朱慈烺这边话音方落,他便直接愣在了原地,但不过片刻功夫,却又直接跪在了地上。
这般场景,朱慈烺已不知见过多少次了,应对起来自也不似在应天的姚坊门城楼中那般失措了。
“张部堂,我大明富有四海,为何落得今日之地步?”
“这............”
闻得朱慈烺之言,张国维又是一愣。
作为在崇祯时便做到那等高官的人,对大明的诸般问题,他自然有着一番见解,可这套见解说起来颇为复杂,再加上朱慈烺这一问转折实在太过突然。
所以,他也就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旁的都不需多说,将帅常因各样问题而放弃这个、放弃那个却当是兵卒军将不愿死战之主因。”
有这样的原因吗?
张国维不由沉思了起来。
要是常将下属当做弃子,漫说以命拼杀的战场上,便是在刀剑无影的官场上却也无人愿意跟随这样的上官。
如此想来,太子殿下之言似乎极有到底,但张国维隐隐之间却还是觉得有些不对。
只是.........到底哪里不对呢?
就当他正在不住思量之时,朱慈烺则趁此机会朝向侯二人使了个眼色,随后还没搞清者眼色到底是何含义的侯承祖便被向仁生悄悄拉到了船舱之外。
“向将军?”
侯承祖看到了太子殿下的表情,虽然不太理解是何含义,但在向仁生这个“天子近臣”拉拽自己时,他还是悄无声息的
跟了出来。
只是殿下并未让他们离开,却也得问清缘由,否则连个招呼都没打就离开,岂不是太过不敬?
“殿下的意思是让我们去整军。”
闻言,侯承祖却也反应了过来,他朝向仁生拱了拱手,示意自己记下了这份人情,随后便直接转身往船下而去。
按着太子殿下早前的军令,他与杨廷麟需得在湖州以北给清军设下些障碍,可多铎并未按着殿下的设想走这条路,他们的任务也便落到了空处。
不过作为江南之地仅有的几支能够野战的部队,军情发生如此重大的变化,朱慈烺自然不会将侯承祖忘掉。
在命杨廷麟所部配合当地义军阻截自各城而来的小股清军之后,他便将侯承祖唤到了安吉等候自己的到来。
侯承祖所部的驻地距离安吉水路倒是不远,不过三两柱香的功夫,他便回到了自己营中。
“父帅,殿下是不是让我们去宣城?”
老远看到侯承祖的身影,侯世禄便迎了上来,他一面接过父亲手中的缰绳,一面便急燎燎地问了起来。
同为将帅子侄辈,这侯世禄与方元科却又有些不同。
方国安虽对自己那个侄儿颇为信重,但由于他在将近成年时才被方国安带在身边,所以其人擅长临阵搏杀,却于大略方面较为迟钝,由此也便只是署了一营之职。
可这侯世禄便不同了,自出生起,所有人都知道他便是这一卫将来的指挥使。
在各方全力培养之下,他不但极其勇悍,更于大略方面拥有超越同龄人的眼光。
所以,当太子殿下传令相召之时,他便已大体有了猜测。
“不是,殿下命我们随他去芜湖。”
“芜湖?!”
闻得此言,侯世禄顿时惊了一下。
太子殿下一路行来,所作所为从表面看来虽都能称得上光明正大,但侯世禄却不相信阳世间会有那么多巧合。
所以,他更倾向于太子殿下是个惯于阴阳结合的谋算高手。
所以,他压根就没想过太子殿下会冒着一军覆灭的风险去救什么劳什子的左袁,更没想过他竟然准备亲身前去。
所以,在听到自己父亲的话后,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怀疑自己是否幻听,第二反应便是自己父亲是否说错。
“嗯,芜湖。”
“殿下没说别的?”
“唔......大明沦落至此,便是因放弃这个,放弃那个。”
托词!这是明摆着的托词!
华夏自有历史以来,哪个将帅还没把一两路兵卒当做弃子?
若按殿下这般说来,名传华夏的将帅,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祸国殃民之辈。
有旁的原因,肯定的!
说不定殿下就是还有后手!
心念及此,侯世禄却也不对自家父亲加以解释,牵着战马便直往营中而去。
这倒不是他对自家父亲都存着戒备,主要打小他的心思便要比旁人深一些,作为一个纯正的武人,侯承祖当然对自家儿子这么多鬼蜮心思极其反感。
在无数次的棍棒教育之下,侯世禄在自家父亲面前,最多也就是将自己的聪慧展现一番,却将自己的另一面深深隐藏了起来。
细说起来,侯世禄与方元科的底子虽有不同,但绝对没有现在所表现出的那般巨大。
若要究其根源,从两人长辈的教育方式上似乎能寻出些不同。
因为侯世禄心思颇多,所以侯承祖对他极其严格,如此一来,他便学会了隐藏,进而使自己的心思更加深沉。
而方国安对待方元科的方法又恰恰相反,所得的结果却也和预想有了较大差别。
最终这两对“父子”便成了截然相反的情形。
言归正传。
此番扎营,侯承祖本就知道驻不了几日,所以有些收拾起来比较麻烦的东西,他便没有让兵卒们从车架上解下。
由此,自他回到营中算起不到两个时辰,其麾下这几千兵卒便已收拾停当等待自家指挥使的训话。
“今次!友军被困于芜湖,我等有幸能再随殿下作战,必当事事争先,绝不能被殿下宿卫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