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8日夜
“都警醒着点,别等明军摸到跟前还不知道。”
王四娃猫着腰在兵卒中间巡了一圈,待见犯了迷糊的便会拍上一巴掌。
昨日回营之后,鞑子虽没有因溃败而处置他们,但当夜却将这一军派到了火炮阵地附近埋伏。
对此,如王四娃、李本深这些军将自是感恩戴德,便连兵卒们也觉女真贵人甚是宽厚。
可惜的是,白白守了一夜,明军这里却半点动静都无,这般情形便让有心戴罪立功的王四娃略略有些失望了。
老实讲,那一仗他输得其实并不服气。
虽说那队明军重甲兵的战力的确强悍,但他在战后回想时却觉得其强悍大半都在坚固的防御和沉重的攻击上,至于战法、配合却是带着一点江湖草莽的意思。
若是两军堂堂而战,便是自家兵卒装备战力要弱上不少,却也不会溃成那般样子。
只是想归这么想,但当派他们再守一夜的军令下达之后,王四娃心中还是免不了嘀咕:若明军今夜不来,那明日自己是不是还得守着?若明军一直不来,那自己是不是就得一直守下去?
当然,这些牢骚他也只敢于心里想想,便是在李本深面前他都不敢流露太多。
毕竟连处在贵人末端的李本深也和他差着六七级,王四娃一个小小把总又如何敢在其面前叽叽歪歪?
只是.......................
“把总,这地方的气候到底不如老家爽利啊。”
“嗯。”
将将巡完一哨,王四娃便打算离开,可这里的哨官却撵在他屁股后面说起了毫无关碍的闲话。
毕竟是跟了多少年的人,沟子一撅他就知道这家伙到底要放什么屁。
随意应了一句之后他便直直往下一哨而去,却是再无半点表示。
“把总,听说王爷都被这该死的气候弄病了,你可要穿多些保好身体啊。”
“嗯。”
眼见王四娃对自己爱搭不理,那哨官却也不以为意,继续跟在他后面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
只是他这般孜孜不倦却未曾得到自家把总的真正回应,却也让这哨官心中有些无奈。
“把总,明日就不用守着了吧。”
“我怎知道?”
“昨日折了那么多兄弟,却连半日都未曾修整,再这么下去怕是兵卒们会闹事啊。”
连着守了两夜,王四娃的情绪自也不会太好,当听到麾下哨官这略带威胁的话后,他立时便驻了步子扭头看了过去。
“闹,现在就闹,别把你们的本事窝了。”
挨了这一怼,那哨官稍稍愣了一下,随即便又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嬉笑着说道:“我就这么一说,哪能真的搞事啊。”
当初在明军那边时,这一招可谓屡试不爽,只要手中有一两百人的军将都会以此来向上峰要些好处。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大明那边有文官看着,将帅们几乎无法将自己的影响力穿透层层规制传到兵卒这里,军将们一级压着一级,到头来却只能管着麾下军将,而最底层的兵卒也只认百户、哨官这些人的命令。
只要下级军将不愿听命,那么上峰除了使诈将其本人物理消灭以外便再无办法。
由此,以各种理由威胁上峰也就成了军将们的家常便饭。
可到了大清这边...........................
只要你敢闹,八旗兵便敢杀,最为关键的是,他们有能力杀。
这般情形之下,那哨官却也只能在嘴上说说,又如何敢真的纵容兵卒闹事。
“上面的军令已经下来了,明日便要重新开炮。”
“那咱们也就不用再守着了?”
“先熬过这一夜再说吧。”
话音入耳,那哨官明显轻松了一些。
此地夜间虽没有多冷,但身处荒郊野地之中,地里透出的潮气还是不住往骨头里渗,这些出身关中的兵卒们自是极其不耐。
可他还未高兴多长时间,王四娃后面追上的那句话却让他心中惊了一下。
“晚上会出事?”
“这不是明摆......
.......”
“嗖!”
“嗖!”
听到哨官的问话,王四娃便打算给他解释几句,可这边话才说了一半,那边就有阵阵破空声接连传来。
“敌袭!”
这般情形,他自知如何应对,在口中高呼的同时便身形一矮直接伏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
明军为何会从后面过来?!
分辨着箭矢射来的方向,前一阵还打算给那哨官讲解一番的王四娃顿时慌乱了起来。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这一军本打算伏击明军,可谁知守了两夜没见到明军的影子,自己反倒成了遭到埋伏的那个。
这般情形他自能想来明军是仗了地利、人和之势偷偷摸了过来,可己方远道而来,将帅们却因这几日状况频出而对此未能提前有所防备。
现在回想起来,明军诸般施为不就是在为这一下做准备吗?
既然将帅们在谋算上落了下风,那他自也不可能再按着原本的方略于此处等死。
“走!”
朝身侧喊了一声,却未得到半点回应,待他扭头看去却见这倒霉鬼竟在黑灯瞎火之中被乱矢射中了脖子。
“咯,咯,咯。”
从破处不断灌入喉咙的鲜血,让前一刻还在叽叽喳喳的哨官只能微微抬手却说不出半個字来。
眼见这般情形,王四娃心中虽急,却也知这是要嘱托些什么。
同袍十余载,他自是想分辨一番,可这边才往哨官跟前靠了一下,那边就有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传入耳中。
如此情形他如何还不知道这是大队人马造出的响动?
随即便狠了狠心丢下还未死透的哨官直接往跑阵地那边跑了过去。
“追!”
清军的反应虽有些出了方元科预料,但却也在情理之中。
说到底他们若真能在如此局面之下发起反攻,那定是当世强军,又怎会一战未接便直接投了鞑子?
“莫管他们,直冲!”
三更半夜、荒郊野地、黑灯瞎火。
这种情况之下便是有人突然喊上一声也会将余者吓个半死,更何况突然窜出这么多会提刀砍人的明军?
如王四娃这种见机早的已跑出了老远,可见机迟些的却只能丢掉武器抱头跪在地上了。
虽说方元科原本的任务只是佯攻,可敌军既然溃成这副样子,他又如何会止步于此?
自投到朱慈烺麾下之后,方国安所部打的几仗都是靠友军援助才挺了过来,这样的战绩着实让方元科这少年人心中有些憋屈。
于他想来,若是实力不济也便罢了,可前一仗遭了逆王背刺,后一仗却又是兵甲未修。
虽说在旁人面前他并未表露出什么,但他于心中却还是存着想要在殿下面前证明本部实力的想法。
切莫以为这只是发于个人情绪而已,证明本部实力便代表着在统帅面前展现自己的价值,而对于上位者来说,有价值的部下才值得给予更多利益。
年纪尚轻的方元科自然会为此而把握每一分机会。
“少帅!要不要缓一缓?”
“你待本部戒备,旁的继续冲!”
就当方元科冲杀正酣之时,却听身侧军将喊了一声,他停下脚步四面打量一下终还是觉得应当一鼓作气击破鞑子火炮阵地。
在殿下的谋算中,己方趁夜来袭当是秃子头上的虱子。
以此为基,清军不但会针对这种情况做出准备,更有可能再加上一层布置,以应对明军的应对。
如此一来,最终的谋算就成了方元科所部绕至清军诱饵之后,待引出清军真正的伏兵便由宿卫将其击溃。
但据方元科的观察,清军这边只有这一支人马伏于此处,却是没有半点迹象表明他们还做了更深一层的布置。
这般情形之下,他能留下一支人马戒备已算是警醒了,又如何会真的停下追击脚步,任由清军缓过这口气?
安顿完毕,方元科便又再次迈开脚步往前追去。
只是他虽未曾在周遭发现异常,心中却隐隐有些奇怪:按说宿卫也当出现了,如何会还没半点动静?
心念及此,他却也没太在意,毕竟黑灯
瞎火,走些弯路也当在预料之中,可当他快要追上敌军之时,却见身前一兵卒停下脚步正在往远处张望。
“看什么呢!?还不快追?!”
方元科的声音兵卒们自是熟悉,待听到这声问话之后,其人便犹豫着答了一句:“少帅,那边有杀声。”
“杀声?”
顺着那兵卒所指看了过去,一番分辨之后,方元科却发现那里似乎是宿卫迂回的方向。
糟糕!
鞑子的另一层布置不在这里,却是在宿卫那边!
该当如何?
方元科纠结了。
于情,宿卫救过他们两次,自己该当前去救援;可于理,袭破清军火炮阵地才是今夜最主要任务,他又怎能因私废公?
“冲!”
最终方元科高呼一声便又接着往百十来步之外的清军阵地冲去,可与此同时他的心中却不断在念叨着:“向将军,一定要坚持住啊!”
时间回调一刻。
向仁生这一路人马将将入夜便从西门出了杭州城。
其后,他们绕了一个颇大的圈子才到了距清军火炮阵地里许之处。
依着太子殿下交代的任务,他们需得等方元科将所有清军伏兵都引出之后再行杀出,可当火炮阵地那边闹出动静之后他们却发现距自己不远之处竟还藏着一支清军。
面对这种情况,向仁生的第一反应便是自己有没有被清军发现,待见对方似乎一切如常之后他又怀疑清军是不是另有谋算才刻意被自己发现。
不过这样的怀疑倒也没持续多长时间,说到底他是带兵潜入敌方军阵左近,小心一些自是理所应当,而清军却是在己方军阵附近,在隐藏踪迹方面自然要稍稍松懈一点。
想明白这点,向仁生也便不再犹豫,准备待敌方一动便自其后方杀他个措手不及。
可谁曾想,当这支清军动起来时,他们竟然不是去阵地那里支援,而是贼光光地往杭州方向摸了过去。
到了此时他才算是真正搞明白了清军的谋算。
保住火炮阵地哪里有袭破杭州来的直接?
心念及此,向仁生也意识到当面之敌的目标既是袭破杭州,其数量定然要比所谓伏兵多上不少。
“你急速回城禀报,要快。”
朝身侧兵卒悄声说了一句,随后他便又将备战的命令传了下去。
现在的情况已然非常明显了,方国安所部精锐已然在冲击清军火炮阵地,而殿下宿卫却也全跟着自己来到城外。
城里除开李永茂手下那万余不当用的新卒之外,能够上阵的也就只有方国安麾下三两千人而已。
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想要凭这点力量挡住鞑子突袭怎么看都觉毫无可能。
这般想来,能走的路似乎也就只有一条了。
尽最大可能拖延鞑子进军脚步,为城中布置争取时间。
“兄弟们!殿下待我们不薄,今日就算死在此间也不能让鞑子安然到得城下!杀!”
一声令下,千余宿卫顿时自藏身之所扑向正在往城下而去的清军。
“嘭!”
“嘭!”
“嘭!”
千余重甲步兵踩踏地面之声几如雷鸣炮响一般,惹得清军兵卒纷纷抬头往天空看去。
“敌袭!!!!”
“列阵!!!!”
随着军将们的一阵阵呼喊,兵卒们这才意识到自己落入了明军的埋伏之中。
可当有人打算缩到后面时,却又一柄战刀毫不留情地从其脖颈处劈过,紧接着便带着一股热血,直奔下一个目标而去。
“临阵脱逃者死!”
眼见明军未至便已有兵卒打算逃跑,李本深自也不会手下留情,接连劈翻两个便命亲兵执行战场军法。
只是夜里行军,队伍拉的老长,就算他使出浑身解数却也仅是维持住了自己周遭这三两千人马的稳定,至于旁的却是实在有些鞭长莫及之感。
“李提督,杭州城中并无太多兵马,伏于此处的定然也只一两千而已,我在此地看着,你带亲兵去稳住前军。”
闻得此言,李本深心中一阵犹豫,但在看到孔有德略带威胁的目光时,他却也只能依令而行。
“得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