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趁着当面明军还未回刀的当口,王四娃瞅准其胸甲破损之处便斜刺出一刀。
此处破绽他已发现了好一阵子,只是这批明军之间的配合极其娴熟,若不寻个妥当的机会便有可能弄成一换一。
他一个堂堂把总自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与敌方小兵兑子,所以等了这么长时间他才寻了個空子戳出了这一刀。
常言道:刺死砍伤。
这一刀从那兵卒甲胄破损处直入腹中,待王四娃一拧一抽之后,其人便直接往地上瘫了过去。
“上前!”
眼见自己这一击得逞,王四娃朝后面招呼了一声便与身侧兵卒全力往前攻了过去。
战场之上早已不是单打独斗的地方,哪怕个人再是勇武却也得与袍泽之间相互配合,否则便是霸王、吕布再生却也只能在茫茫人海之中折戟沉沙。
须知现在的战场不管兵卒或是军将都有甲胄护身,哪里会如千年之前,只要军将配着精良武器准备便能如割草一般在几乎没有防护的兵卒堆里横冲直撞。
所以,当王四娃那一刀拔出之时便意味着当面明军小队无法再组出有效阵型,亦代表着那条防线很快便会被撕出一道裂口。
可出乎王四娃意料的是,这支明军的武器装备虽多有破损,但在阵型被破之后,非但没有因此而崩溃,反倒在某个军将大喊一声后猛然前扑。
这般表现莫说他所见过的明军,便是与闯王麾下老营精锐相比也不遑多让。
“嘭!”
“嘭!”
“嘭!”
接连数阵甲胄撞击之声后,本已冲到废墟顶上的王四娃却被一个明军兵卒抱着滚了下来,也亏得他身后全都是自家麾下,否则在战场上被敌人束住,大抵便是要交代了。
“哐!”
“哐!”
“噗!”
一阵刀剑劈砍之后,王四娃感到束着自己的那双手脚逐渐没了力气,仰面朝天的他却并未着急起身,而是先定睛往那废墟顶上看去。
他带着的那队人虽被明军拼死扑下,但好在居于二线的兵卒及时补上,他们还能保持着对废墟高点的攻势。
只是他好不容易才创造出来的登顶机会却也因那几个守军的不顾生死而化为泡影,这自然也会让他们一阵气闷。
“MD!晦气!”
起身之后,王四娃虽然在口中骂着,但他却并没有将怒气发泄在那明军尸身上。
大家都是当兵吃饷的人,谁知道哪天就要折在某处战场,物伤其类之下,又如何会在辱其尸身?
“挪开吧。”
“是。”
朝兵卒吩咐一声,王四娃也不再上前,一屁股坐回地上便打量起整个战场。
这倒不是忙里偷闲,他自最初冲锋时便一直顶在最前面,到现在少说也已杀了一两盏茶的功夫,加之以下攻上,体力消耗自然有些严重。
如此情形,他也只能趁机恢复体力,顺便掌握一下其他几营进展如何。
这段缺口足有十余丈长,其间有四处明显的高点。
此时其余三处的战况虽不尽相同,但都和他这里一样,并未夺下高点,更遑论突破明军防线。
说的直白一些,就是他们被明军压住了。
仗打成这般样子,王四娃在战前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
他好歹也在明军中混了近十年功夫,深知各路镇帅麾下甚少敢于近身肉搏的人马,可谁知这支人马在肉搏时不但毫不怯懦,甚至还能凭着血气之勇将自己隐隐压制。
面对这样的情况,身经百战的王四娃虽未表现出什么,但他心里却是有些急了。
大清这里不比大明,其军法之严苛程度乃是他所见之最。
这一次,他们若是能顺利突破明军防御自然千好万好,可要是折戟而归,兵卒们许只是挨顿鞭子,但他们这些带队军将却是绝对没有好果子吃的。
心念及此,王四娃不由抬头往天上看了一眼,待见太阳还未至当空,他的心绪也就稳了一些。
只是在低头时,他的脑中似有一道闪电划过,随即某种猜想便跃然而出。
“寻他们甲上的补丁!”
补丁?
为何要找补丁?
这年月谁
身上还没个补丁?
喊声传来,两方兵卒都有些发懵,可片刻之后明军这边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搏杀之时立马就变得有些畏首畏尾了起来。
如此情形,哪怕清军并不知道自家把总为何喊这一句,但也清楚其中必定有什么说头,随即招招式式便都往明军身上的补丁而去。
起先,守军借着地势之利将清军死死挡在坡下,可双方实力本就相差仿佛,这一畏首畏尾,局面便渐渐发生了变化。
“他们的甲是破的!”
所谓守久必失,哪怕每个守军都分出了些心神护着自己身上的补丁,可终归还是有人一招得手发现了其中的秘密,而王四娃在听到这一声后,心里绷着的那根弦也就彻底松了下去。
这无疑是一次赌博。
先前戳翻那明军时他只以为那破损是此战造成的,可被太阳炫了一下之后,他却将这破口和一些似是毫不相关的事串了起来。
譬如十多天前明军与刘良佐在杭州城下那一战,譬如这十年间对明军后勤补给的恼恨。
如此他才会想到,经历了那么一场大战之后,凭明军的后勤补给能力,足以修复那些破损的战甲吗?
或者说,文官们会毫不打折地为丘八们服务吗?
答案显而易见,不管战事有多紧张,大明的文官却还是那般样子。
亏得自己投了清军,否则穿着破甲拼死作战的人不就是自己吗?
心念及此,王四娃在庆幸之余,亦不免有些五味杂陈。
“兄弟们!文官就不把咱们当人,莫不如归了大清吃香喝辣!”
“叛贼!我等死也不做清狗!”
平心而论,王四娃的话皆是出自善意,可谁知他这边话音未落,那边就有一阵喝骂传了过来,待他顺着声音看去,就见隔壁高处有一少年军将正在全力厮杀,而这声音似乎就是从他口中传来。
这少年军将正是方元科,他从王四娃喊出那句话时便知道己方的短处已被人拿住。
那一战可谓惨烈,若非宿卫援军及时赶到,说不得便要全军覆没。
也正因此这路残军真可谓是人人带伤,身上甲胄自然也是多有破损。
可当方国安四处寻求补给之时,本地官员却以他们算是客军,需得督抚批示为由将此事拖了下来。
其后,朱慈烺在谋划此战时并未将损失近半的这路残军算在其中,方国安也就不曾为这等小事烦扰日理万机的太子殿下。
可谁知.......................
心中哀叹一声,方元科也不知到底该将这笔账算在谁的头上。
“哐!”
战场毕竟是生死搏杀之处,他就这稍一分神的功夫,便有一清军瞅准空子往他腰腹处来了一下。
他虽是方国安嫡亲侄儿,但甲胄亦有多处破损未曾修复,若这一下击中,说不得内里那已有破口的甲片便要承受不住。
不过身在战阵之中,自有周遭兵卒帮他挡下这一击,只是多次得手之后,清军已将他们的短处拿住,这一击之后便有连续不断的攻击往他身上的“补丁”处招呼,直让他疲于应对几无还手之力。
怕是守不住了。
此念将一生起,便被方元科生生掐灭。
守不住也得守,若是杭州一丢,多铎便能腾出手来分兵北上。
届时就算太子殿下手里还有众多船只,但在尼堪所部的牵制和多铎援兵的夹击之下又怎可能从容退去?
不行,得想个办法。
不行,得想个办法。
就当方元科心中生出此念之时,方国安亦在绞尽脑汁想法扭转局面。
可两军对垒每一份差别都有可能成为导致战局崩溃的诱因,现在自家最大的短处已被清军发现,他面上虽然不显,但心中却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如他所想,从清军发现守军兵卒的战甲多有破损开始到现在连柱香功夫都不到,可站在方国安的位置却已能看见清军囫囵个的身子。
这便代表着清军已然登上了城墙废墟的高点,只要他们愿意拼命,凭着自上而下的冲力,便能一鼓作气击穿防线。
届时只靠这几千残军还如何能守得
住杭州?
方国安自然是不怕死的,他也相信自己兵卒经过那么一遭之后大多都与他是同一心思。
只是...........
杭州丢了,太子殿下该怎么办?
终是负了殿下啊。
此念一生,方国安心中决绝。
莫不如搏一下?
“传令,亲兵营随我出城破敌!”
“得令!”
一声令下,方国安手中最为精锐的亲兵营立时整队待发。
他的想法非常简单,若有一支人马抄了攻城清军的后路,那么防线上的压力自然会小上许多,说不得还能趁此机会打上一次反攻,进而击退清军。
只是此行风险巨大,哪怕防线真能将清军顶回去,这支人马也难有活命之理。
“我走之后让科儿负责指挥,”说着方国安往废墟顶上看了一眼,待见那身影还在奋力拼杀,心间犹豫一阵便又断断续续地朝身侧军将说道:“若........若是城破,便让少帅带你们活命去吧。”
这些军将都是跟了他多年的,现在这般情势如何猜不到自家大帅的心思?
只是他们都清楚,城破也就是一阵功夫的事,哪怕大帅亲身行险,与他们相比也只是稍早一阵罢了。
“大帅先行!我等随后就到!”
“大帅如何做这小女儿之状?”
“殿下救下我等性命,正好在此还了!”
方国安话音才落,几名军将顿时一阵吵嚷。
见此情形,他心中的愤懑顿时一扫而空,整个人似都年轻了几岁。
“那好,我等相交多年,黄泉路上算有个伴,告辞!”
“大帅走好!”
“大帅走好!”
言毕,方国安策马奔向已然列阵完毕的亲兵军阵。
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他从军这么多年自然早已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只是现在殿下刚刚将倾覆之势挡住,他便要折在这杭州城下,心中遗憾之情却是万难自已。
算了,听说殿下在应天为阵亡将士立了祠,也许驱逐鞑子之日我在地下也能知晓吧。
心念及此,方国安似是再无遗憾,胯下战马在其操控下只用了三两个呼吸便到了军阵之前。
既要领兵去行那九死一生之事,对兵卒说些激励之言也是应当,可他这里才待开口,却听耳中传入一阵策马狂奔之声。
待他顺着声音看去却见几名骑士正以极快的速度往这里而来,而这些骑士身后却有一杆明黄大纛拼命追赶。
难道?!
怎么可能?!
眼前的景象已然有力地证明了他的猜想,可他心里却怎么也不相信太子殿下竟然会在这时出现在杭州。
难道是殿下得知清军援兵到来便派了大纛前来以为疑兵之计?
好计谋!
只要敌军看见太子大纛,定会以为北面的战事已经结束,迟惧自是必然,说不得还会因此而拖慢其进攻步伐。
如此一来却又能争取个一半日功夫。
心念及此,方国安哪里还顾得上给亲兵营训话,朝着战马侧身已鞭就直奔城墙防线而去。
“殿下援兵已至!把鞑子赶下去!”
洪亮的声音传遍整个战场,再次杀到前列的王四娃,自然也将其听的一清二楚。
太子援兵?
这守军怕是疯了,如何能想到编出这般鬼话?
先不说贝勒爷所领四万大军有多么强悍,便是听凭杀戮却也不见得明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回返援救。
定然有诈!
“此乃胡言!明军回不来!”
大喊一声,王四娃便往前一阵猛攻,而他麾下兵卒似也在这阵喊声之后反应了过来,本有减缓之势的冲击立刻又变得猛烈了起来。
见此情形,王四娃心中一阵得意,亏得他识破了明军谋算,否则这破城的时日说不得又会因此而延后。
只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哪怕朱慈烺未曾领大兵回援,但他本人和宿卫的到达却是万万做不得假的。
“宿卫!顶上!”
正当王四娃得意之时,却见一名身着制式甲胄的军将拔出腰间佩刀大喊一声,随后便有大批迈着沉重步伐的兵卒直奔缺口而来。
真.....真的?!!!